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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这一日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井陉山中却仍是一片萧索景象,江朔欲趁着晨间薄雾去探访土门关四城,李光弼对江朔道:“溯之,千万小心,我昨夜派人盯了一夜,这城防甚是奇怪。”
江朔不明所以,问道:“是什么古怪?”
李光弼道:“凡守城者,每日都会派出几支游骑,到关城之外巡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越早发现敌军攻城的意图,对守城一方越有利。”
江朔道:“昨夜未见游骑出城?”
李光弼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倒是有游骑出城,只是不往西来,却往东去。”
江朔大奇,道:“东面不是燕军的后方么?怎么不防着唐军,却防着自己人?”
李光弼道:“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江朔道:“也就是说我军的动向还没有被发现?”
李光弼道:“当是如此,我军距离关城还有十里,城上守军绝对看不了这么远……”
江朔点头道:“我知道了,无论城内有什么古怪,我去看看便知。”
他沿着山脊南侧山脊行走,接近南面的关城,南山走势由西南向东北,晨间正是这面山坡最暗的时分,更兼山中林木茂密,江朔在林间穿行,慢慢靠近关城,行进极为顺利。
不消片刻他就到了南面关城后山的山坡之上,从这里可以鸟瞰四座关城,可以看到各个城均有士卒在上面巡行,似乎没什么异样。
江朔正准备设法下到关城中去,却听东面传来隆隆蹄声,江朔忙伏低身子,展目向东面望去,却见东面山路上来了一支骑军,这是一支燕军铁骑,人数虽然不多,不过两三百人,但个个马匹雄壮、甲胄鲜明,显出领军之人身份不凡。
骑队赳赳然沿着太平河逆流而上,他们排列整齐形如仪仗,径直来到北关城下以下。
太平河自西北流入转个弯从东北流出,若从西面看,土门关四座小城,只有北城被河水环绕,北山又是最高峰,因此北城自然就是土门关之首,其余三城为犄角相望。
军中一人高声喊道:“安将军巡防,速开城门!”
江朔听“安将军”之名,心中一动,心道:难道是安禄山?又一想这样的阵仗,绝不可能是安禄山,但安禄山知道颜氏兄弟起义之后,停下了攻击潼关的步伐,虽然听说攻陷常山城的是史思明、蔡希德等辈,但说不定也派了安庆绪叛回来,又想到安禄山还有一个最为宠爱的小儿子叫安庆恩,无论是庆绪还是庆恩,如设法将其擒住为质,于平叛将有莫大的好处。
城上有人应声,不久城门“吱呀呀”开启,一队步军迎了出来,与盔明甲亮的骑兵比起来,这些步卒的衣着可就寒碜许多了,军服是染成深灰色的粗布所制,有几人身披皮甲,更多人无片甲遮身,头上更均是青布包头,一顶兜鍪都没有,双方在城下一通客套,江朔可就听不分明了。
盘桓了好一会儿,为首一将官模样的人向内一比,请“安将军”入城,只是离得太远,实在看不清那安将军的长相,只是远远看来既肥且硕,似乎与安庆绪的体型相差极大。
那“安将军”也不知客套,还是另有军务,并不想入城,又是一阵拉扯,那守城将官亲持马缰固请,“安将军”才勉为其难同意入城。
江朔见状,忙溜下山坡,绕了个远到了北关之后。此时旭日初升,将河谷照得通明,北山却因久寒骤暖而起了晨雾,山林间雾气极盛,向下缓缓流泄到关城之后。
江朔借着这极佳的机会,钻入雾中,直冲到城下,城内守军也不知是都跑到前面去看热闹了,还是压根没想到会有人从山上潜入,总之后半段城墙上一个人也没有,江朔顺利翻过城墙,进入城中。
入得城来,江朔便知“史将军为何不愿入城了,这北城忒也的促狭了,城内宽不过一百五十步,深不足三百步,连长安城中一坊都比不上,甚或某豪门大族的宅院只怕都要比这关城大些。
偏偏城内屋舍又造得毫无章法,城内几乎没有一块宽大平整的场地,江朔藏身倒是方便得很,他见一间高大的屋子十分破败,想来已遭废弃,于是潜到廊下,飞身上梁,藏身于斗拱之间。
江朔藏身之处虽然蓬乱,好歹宽敞得很,那数百骑士就受罪了,才进得城来不到百人,就没地方可站了,在道旁廊下挤满了人马,城门都无法关闭,城门洞里都挤满了人。只见一汉人模样的低级军官引着一高大肥胖的将官竟朝自己所处的这破败大屋走来。
江朔一阵讶异,但他环视城内一圈,差点自己笑出声,此城内除了他藏身之所,哪还有可称得上“殿”“堂”的所在?这大屋虽破,好歹高大宽敞些个。
那肥胖的军官走到大屋门口,不禁皱了皱眉,或许想说什么刻薄话,却忍住了,随着那汉人军官走进殿中。江朔细看此人面目,显然不是安庆绪,看起来年岁比安庆绪还大许多,自然更不可能是安庆恩,他虽没见过安禄山,但知道安禄山已经五十好几了,此人又显得年轻了些。
此人不是安禄山父子,让江朔大感失望,但既来之则安之,总要看他搞些什么勾当再做计较,一眼望去,现场并无高手,江朔也不急于现身,他见梁上的墙板多有破败之处,随便找个大些的破洞钻了过去,便进了殿内。
殿内布置也十分简陋,看来既是城隍庙,又是守将的指挥所,这大殿虽然乏善可陈,案几之上排放的热腾腾的酒食倒是丰盛异常。
那汉将让安将军居中坐了,自己在下垂首作陪,安将军道:“奉璋啊,不是我说你,现在军情紧急,你不思加强守备,怎还一心琢磨吃喝?”
那叫“奉璋”的汉将笑着举盏道:“这不是安将军来了么,再怎么简陋,总是要招待一下的。”
安将军举盏欲饮,他身边站着的武士却用胡语说了一句什么话,江朔见那武士身披重铠,夹在腰间的兜鍪上插着黑色面具,随着安将军入殿的十几人都是一般打扮,江朔知道这些随护安将军身边的皆是曳落河武士。
安将军闻言皱了皱眉,一摆手道:“我素知奉璋为人,绝不会使此等伎俩,尔等妄加揣测,岂不令义士心寒?”语毕一仰脖,喝了个满盏。
看来那曳落河武士是提醒安将军小心酒里有毒,而那安将军故意用汉语回答,那便是要这汉将放心,知道他绝无猜忌之心。
那汉将道:“无怪这位武士大哥见疑,只怪颜杲卿老儿叛乱,搅得常山鸡犬不宁,竟至惊动了圣驾,听说去岁本是要攻陷潼关,克定西京的,却都叫这颜老儿给耽误了!”
他转向那武士道:“久闻曳落河大名,今日见之,果然个个都是人中豪杰,来,奉璋敬诸位英雄一盏。”
那武士见他说得真诚,也接过酒盏,道:“职责所在,张将军勿怪。”说着饮了一盏,有军士给殿中曳落河各自奉酒,他们看了一眼领队之人,也都接过来饮了。
这张奉璋说什么“圣驾”,却显然指的不是当今圣人,江朔心中正自奇怪,安将军却道:“奉璋有所不知,守潼关的哥舒翰十分厉害,大军受挫在先,却不单是二颜作乱所致,况且圣主早就想好了正月初一登基,去岁自然不会冒险强攻潼关的。”
江朔这才知道安禄山这反贼竟然已在一个月前登基做了皇帝,实在是沐猴而冠,叫天下人耻笑,可恨这汉人将军不以为耻反称“圣驾”实在令人气愤。
张奉璋道:“是,是,好在安将军及时回来平叛,才还我诸郡清朗。”
安将军道:“奉璋,这就是你谬赞了,平叛可不是我的功劳,是史思明、蔡希德攻下了常山城,我不过得了个现成便宜。”
张奉璋道:“安将军哪里话来?圣主命安将军为恒州节度使,驻守常山,足见将军之功啊。”
安将军道:“这就更不对啦,要不是颜杲卿用计赚了高邈,这恒州节度使可轮不到我做。”
江朔真是越听越恨,这安将军倒还有些自知之明,也未以为贬损颜杲卿,张奉璋身为汉人却不住地阿谀奉承,其气节之低下,实在叫人不齿。
安将军不等张奉璋再度献媚,话锋一转道:“奉璋,听说大唐朔方节度使郭子仪端的厉害,一月间连破静边军、大同军,克马邑围云中,更传言他派了李光弼率军出井陉来攻,你可千万小心,不可掉以轻心啊。”
张奉璋道:“哎……这都是颜杲卿老儿造反时编的瞎话,如今平叛都快一个月了,李光弼却在何处啊?”
江朔再也忍不住了,高喊一声:“李光弼在此!”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那安将军拿手一指江朔道:“你……”居然身子一软,晕了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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