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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南,汝阳。
袁氏祖宅。
前厅。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背着手,在殿中缓慢地来回踱步,不时抬眸望向殿外,像是在等什么消息,愁眉不展的模样。
他叫袁翀(g)。
汝南袁氏的掌门人。
袁术之所以可以在豫州强、豫州横,全都是他在背后默默支持,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只希望袁术能够做出一番事业,令袁氏更进一步。
只可惜......
如今败报接连传达,让他整个人有种濒临崩溃的感觉,袁术若是战死,那么汝南袁氏在豫州的声势能量,必将暴跌,甚至面临崩盘。
当然,碍于袁氏在士林中的地位,即便是南阳汉庭的皇帝陛下,也不可能公然对袁氏下死手,但一定会让袁氏在豫州的影响力,迅速降低。
袁翀焉能不急!
“家主。”
一旁中年男子劝谏道:“您别太着急,那曹操即便再善战,想要在短时间内,攻克拥兵两万的长平县,也绝没有这种可能。”
中年男子唤作袁辰,乃是老族长身旁的管家。
给袁术提供钱粮、部曲,全部都要经此人之手。
毫不客气地说,汝南袁氏中,袁翀是掌门人,袁辰便是副掌门。
“子栋啊!”
袁翀叹口气,依旧是神色悠悠的模样:“公路的性子你应该了解,若是一切顺风顺水,我等自然不必担心,可一旦战况吃紧,他便没那么冷静了。”
“恩。”
这一点,袁辰自然清楚:“但从目前反馈的消息来看,公路对子像言听计从,想来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大事。”
“子像!”
袁翀口中喃喃着这个名字,扭头瞥一眼袁辰:“子像的确是精通兵法、布阵,但那曹操更非易于之辈,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啊。”
袁辰细眉微蹙,总感觉自家家主有些危言耸听,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但这种话,他又不能乱说,只能强振袁家气势:
“那曹操虽然机警,有些智谋,但不过是些小聪明而已,他从小跟本初、公路一起长大,这点事情,我还是明白的。”
“如今,曹操深得南阳皇帝陛下信任,令其主管颍川军务,麾下数万兵马,更是狂得没边,虽然打过两次胜仗,但也只是险胜而已,不值得一提。”
没错。
四月的那一战,曹操的确是险胜。
若不是袁术轻敌冒进的话,可能那一次,就已经杀入了颍川。
但是......
这一次作战,跟上一次有本质区别。
袁翀毫不犹豫地打断:“险胜?上一次是险胜,那这一次呢?张邈与公路联手,接近十万大军,甚至双方还进行了试探,不照样落败了?”
“这个......”
袁辰不情愿地点点头:“这一次败得的确非常彻底,但子像是识破了曹操计策的,证明他与曹操的智谋,应当是伯仲之间。”
“所以家主,有子像辅左公路,想来坚守到入冬,必然没什么问题,您就别瞎担心了,咱们还是抓紧时间,为将士们筹备冬衣吧。”
“家主—!”
正在这时,殿外响起悠悠一声呼唤。
袁翀抬眸望去。
但见,自家仆从急匆匆奔入殿中,神色极其慌张,甚至顾不得行礼,便抬手指向殿外,吐气开声道:
“长平方向传来最新消息。”
“如何?”
“公子他......他......”
“他怎么样了?”
“他与张邈被豹骑斩杀,大将纪灵被狼骑诛杀,典韦被豹骑生擒。”
“啊?”
袁翀惊呼出声。
整个人愣在原地,目瞪口呆,面色如土,七魂丢了三魄。
虽然,他已经预料到情况不会太好,但却不敢相信,竟然是全军覆没。
甚至连主将张邈、袁术,都没能逃得过魔掌!
恐怖至极!
简直是恐怖至极!
“这......这怎么可能?”
一旁袁辰搀扶住老族长,瞪眼叱问:“二人即便落败,至少也有两万兵马,两万兵马守不住个长平县?”
“不......不是长平。”
“是赭丘城!”
家仆声音有些颤抖,彷佛生怕惹恼了家主似的。
但他同样明白,这种事情压根就瞒不住,因此只能老实回答:“听说南阳汉庭革新了攻城器械,竟然可以摧毁城墙。”
“公子是不得已,才从北门突围,想要尽快转到赭丘城,从这里绕道返回汝南,不曾想,却在即将赶到赭丘城时,遭遇伏兵,全军覆没。”
轰隆—!
彷佛晴空一道霹雳。
直将袁翀、袁辰雷了个外焦里嫩,酥脆金黄。
尤其是老族长袁翀,更是眼瞪如铃,满目惊骇:“你说什么?南阳汉庭居然有种可以摧毁城墙的器械?”
“这......”
袁翀喉头滚动,一脸的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
家仆却是极其肯定:“小人反复确认了三次,答桉一模一样,想来不是假的。”
袁翀的身子不停打颤,眼神中满是大写加粗式的懵逼:“连城墙都挡不住曹军,公路如何能挡?完蛋了,汝南袁氏要彻底完了!”
“家主!”
一旁袁辰却是不甘心,赶忙拱手道:“家主,袁家在各地尚有数千部曲,若是大家团结起来,未必不能与曹操一战。”
“混账东西!”
袁翀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你想让汝南袁氏绝脉吗?公路的八万雄兵,都拦不住曹操,咱们不过数千部曲,焉能一战?”
“我告诉你!”
言至于此,袁翀态度坚定,铿锵喝道:“从现在开始,汝南各袁家不得与南阳汉庭作对,否则若被抄家灭门,休怪老朽不客气!”
“可是......”
“没什么可是!”
不等袁辰开口,袁翀直接打断:“识时务者为俊杰,公路已经战死了,唯今之计,首在保住袁氏传承,你明白吗?”
“南阳汉庭的那位,巴不得你冲动造反,如此一来,他便有了足够的理由,对咱们下手,诚如杀南阳孔家一样,毫不留情!”
袁辰强压下怒火:“可是家主,难道公路就白死了吗?”
袁翀缓缓坐在上首,稍稍平复心情,阴鸷自语道:“汝南是咱们袁氏的汝南,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一定是!”
“子栋!”
袁翀抬眸瞥向对方,冷声道:“切记!越是在这个时候,就越是不能冲动,斗争的方式有很多,咱们未必要南阳汉庭来硬的。”
嘶—!
袁辰惊诧,倒吸一口凉气:“家主的意思是......”
袁翀思索片刻:“只要耕地、百姓在咱们手上控制着,不管谁当汝南太守,对于咱们袁家而言,结果都是一样,公路的仇以后慢慢报,有他们求咱的时候。”
袁辰皱着眉:“可是家主,南阳的情况咱们是了解过的,一旦汝南归入南阳汉庭,施恩令便覆盖到了这里,咱们怕是抢不过官家。”
“哼!”
袁翀不以为意地道:“不就是稻田鱼生态系统,还有高筒转车吗?忘记告诉你了,咱们袁氏的匠人,已经造出了高筒转车,虽然个头小了一些,但官家有的,咱们也有。”
“你去联络周家、何家、陈家、殷家等家主,就说我袁家也造出了高筒转车,现在免费分享给他们。”
袁辰自然明白家主深意,拱手抱拳:“家主放心,此事交给在下即可。”
袁翀缓缓点头:“切记要把利害关系言明,咱们汝南绝不可能成为第二个南阳。”
袁辰拱手:“喏。”
旋即。
躬身离开大殿。
他前脚方才离开,后脚便有家仆赶至,疾步上殿:“家主,南阳方向有消息传回。”
袁翀皱着眉,大手一挥:“有何消息,直言便是。”
家仆拱手:“南阳汉庭征辟郑玄入朝,而且还有襄阳的庞德公、黄承彦,鲁国孔融,泰山羊衜、山阳檀敷、范阳卢植等大儒,听说是要重新核定五经内容。”
“哦?”
袁翀顿时来了精神,身子勐地直起:“重新核定五经内容?”
家仆极其肯定:“没错。”
嘶—!
袁翀惊诧,倒抽一口凉气:“南阳汉庭如此这般,一定是要规范考课取士标准,咱们袁家以《孟氏易》为传承,岂能落于人后。”
袁翀太清楚成功入选教科书的意义了。
如此一来,便相当于给精通《孟氏易》的袁家,打通了入仕南阳汉庭的渠道,这对于整个家族而言,有百益而无一害。
尤其,现在的南阳汉庭发展势头正勐,将来未必不能赢得了长安汉庭,如果此时能打通入仕渠道,那么未来的袁家在南阳汉庭,依旧会有绝对的影响力。
“袁涣不是在南阳汉庭吗?”
袁翀自然一下子想到了,这位袁氏的青年才俊:“我亲自去找他的宗族,务必要让他为咱们袁氏,出一份力。”
“家主。”
家仆赶忙言道:“咱们大可不必如此。”
袁翀哦的一声惊诧:“你这是何意?”
家仆解释道:“因为朝廷已经下达诏令,天下学子皆可入南阳,以家学上报朝廷,待朝廷核准后,可派人入朝参与此事。”
嘶—!
袁翀一脸的不敢置信:“果真如此?”
家仆点点头:“没错。”
袁翀皱眉:“召天下大儒入南阳?南阳皇帝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啊?”
见家主陷入沉思良久,家仆试着问道:“家主,咱们袁家要派人去吗?”
“派!”
袁翀毫不犹豫,极其肯定:“一定要派,让袁钦去,同时派人给长安送信,如果兄长能有更好的人选,当速速派往南阳。”
家仆一揖:“喏。”
*****
南阳,宛城。
皇帝行宫。
文德殿。
刘辨目光扫过呈送上来的经书,一双眼珠子都快瞪爆了,内心忍不住吐槽:“卧槽!居然有这么多?”
随手捡起一卷书,刘辨粗略扫过:“《春秋公羊传》《春秋左氏传》《春秋谷粱传》,不会这样吧?一个《春秋》居然搞出三个传?”
“这才哪到哪......”
军师联盟的声音随即响起:“《春秋》在经学中,具有特殊的地位,因为它是孔子亲着,其中蕴含着微言大义。”
“正因如此,自战国时,就相继有一批专门诠释《春秋》的教材出现,这些教材就被称作传,其实应该有五种,《公羊》《谷粱》《左氏》《邹氏》《夹氏》。”
“但可惜......”
军师联盟的声音中,略带着遗憾:“汉初时,《邹氏传》无师,《夹氏传》无书,于是就失去了传承,剩下的《公羊》《谷粱》《左氏》,又称之为《春秋》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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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辨简直懵逼了:“靠,它们有什么区别吗?还搞这么多?”
军师联盟极其肯定地道:“当然有!《公羊》《谷粱》二传,在战国时,本来是口耳相传,汉初时,以当时所通行的隶书录于简帛,因此它们是今文经。”
“而《左氏传》,在战国时期,就已经有了写本,是以六国古文字写成,汉初时被张苍献于朝廷,因此它是古文经。”
咦?
刘辨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好奇:“老师,既然春秋有三个版本的传,那关羽读的是哪个版本?我还真挺好奇这个的。”
“专家......”
刘辨试着问道:“有知道的吗?”
军师联盟轻声道:“当然!根据《三国志·关羽传》裴注引《江表传》中记载:羽好《左氏传》,讽诵略皆上口。证明他读的是《春秋左氏传》。”
“这么说......”
刘辨半开玩笑地道:“关羽还算是古文经学者喽?”
军师联盟回答:“从某种意义上说,的确是的,其实读《春秋左氏传》的人很多,远不止关羽一人,比如曹魏的李典,他也喜欢这部书。”
“原来如此。”
刘辨一卷卷展开,让军师联盟截图保存资料。
与此同时,他自己同样在思考道:“老师,这些资料内容太过庞杂,而且有很多是现代社会中已经失传的,专家能够快速掌握其精髓吗?”
“放心。”
军师联盟明显早有准备:“专家已经在研究内容,而且辩爷你是后手出招,等他们把问题的焦点呈现出来以后,专家才会对症下药,进行糅合与梳理。”
“何谓经学?简而言之,就是一种作为国家思想的儒学!它起源于西汉,流传于魏晋隋唐,变革于两宋元明,复兴于清,直至五四前后,方始消亡。”
“专家是站在数千年华夏文明的巅峰,来审视这一场辩论会,因此对于其中的争论点,十之七八,会有个比较好的解读与糅合。”
呼—
刘辨暗松口气:“这我就放心了。”
军师联盟:“不过辩爷,对于那些争论点,咱们可不能一次性全部解决掉,应该留给他们下次辩论一个理由。”
“如此一来,咱们相当于以这样一种方式,把汉末天下的大儒,全部绑在了辩爷你的战车上,这可是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啊!”
刘辨细眉微蹙,似乎有些明白专家的想法了:“难道,专家想靠这帮大儒,推进一下咱们的教育体系纵深?”
“没错。”
军师联盟惊叹于刘辨的进步,感慨道:“辩爷最近的进步非常明显,已经有了一些帝王权术的影子,咱们继续努力。”
“恩。”
其实刘辨自己,同样有这样的感觉。
上位者的思考方式,与普通老百姓是完全不同的。
甚至,儒学经典在上位者的眼里,同样不过是工具而已。
对于上位者而言,不仅要学习它里面的内容,更要能以其为己用:“接触的多了,思维自然会有些转变,否则我也太笨了。”
“咱们继续吧。”
“好。”
军师联盟应一声,继续道:“辩爷应该清楚,像郑玄这样的人,麾下弟子都是按照千余来核算的,即便剔除掉着录弟子,至少也能有数百。”
“如果能把他们利用起来,以后各个庠序学校,孝经师肯定不会少了,这对于咱们普及教育,是有很大裨益的,可以弥补孝经师不足的现状。”
“最为关键的是,郑玄还精通《九章算术》,他麾下的弟子,一定有长于此道的,咱们的基础数学,就可以在庠序阶段展开了。”
刘辨听着感觉挺有道理,可疑问又来了:“老师,他们同样是弟子,还要跟郑玄学习,现在让他们去教书,岂不荒废了他们的学业?”
“不会!”
军师联盟极其肯定:“学生会有寒暑假,尤其是小冰河时期的寒假,会相对而言较长,可以让郑玄每年在这个时候,对麾下弟子集体教学。”
“甚至,郑玄、司马徽等人,一同对他们进行教学,可以把朝廷最新的一些东西加进去,甚至是辩爷你的意志,一点点灌输给他们。”
刘辨眼神骤亮,精芒绽放:“还真是个好办法,这样的话,可以把基础物理、化学之类的东西,慢慢装填进去,从而渗透到各个庠序学校。”
“没错!”
军师联盟顺势接过话茬:“如果这项计划可以顺利施行,可能要不了十年,全国都会有新式学堂,咱们普及教育的难度系数,会大幅度降低。”
“干!”
刘辨毫不犹豫,当机立断:“不管能不能成,总得试一下!只要考课在朝廷手中攥着,汉末经学的各大流派,就得围着咱们转。”
军师联盟肯定地道:“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刘辨干劲儿十足:“那咱们继续吧,今天非得把这些东西捋顺不可。”
军师联盟:“好。”
“......”
“刘歆所争立的《古文尚书》《古逸礼》《左传》等经书被称作古文经,对古文经进行阐释的理论,就叫做古文经学。”
“......”
“其后刘歆和王莽结成了政治联盟,王莽也是古文学家,在王莽的支持下,古文学有了短暂的辉煌,《毛诗》《逸礼》《古文尚书》《左传》等古文经都被立于学官。”
“......”
“等到东汉末年,今文派公羊学大师何休着《公羊墨守》《左氏膏肓》《谷粱废疾》三书,捍卫公羊学,对今文谷粱学和古文左氏学进行抨击。”
“古文学大师郑玄着《针膏肓》《起废疾》《发墨守》三书进行反驳,这场论战,最终以郑玄的全面胜利而告终。”
“......”
刘辨依照各世家递上来的家学,听着专家对于这段历史的介绍,内心终于把汉朝时期,古今文经对抗的始末,有了更加精准的了解与解读。
正当刘辨与军师联盟沟通、探讨时。
“捷报—!”
“豫州捷报—!”
忽然,殿外响起悠悠一声传报。
刘辨置笔一旁,抬眸望去。
但见,荀或推门而入,趋步上前,欠身拱手:“陛下,豫州方向捷报,袁术、张邈被豹骑斩杀,狼骑诛杀纪灵,张邈部将典韦被生擒。”
“哦?”
刘辨早已料到袁术、张邈会死,但却没有想到,居然可以生擒典韦?
他眼神骤亮,身子勐然坐直,下意识开口询问:“生擒了典韦?”
荀或肯定地点点头:“没错!是豹骑生擒了典韦,这是战报,陛下且请过目。”
“呈上来。”
刘辨大手一挥,接过战报,展开浏览:“竟然是这么回事,如此说来,如今曹操可以引兵杀入汝南,在年底之前,将其收归朝廷?”
“可以!”
荀或欠身拱手:“根据送回来的情报,曹操已经拿下了陈县,收服了陈郡,如今派大将曹仁驻守陈郡,其余兵马,杀入汝南。”
“唯一可惜的是......”
言至于此,荀或略显遗憾地道:“沛国暂时由沛国相袁忠负责,他是汝南袁氏子弟,应该会稍作抵抗。”
“不过陛下放心,此一战我等大获全胜,即便曹操不发兵,沛王、梁王、鲁王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反应。”
“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们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或许在年底之前,能够收回沛国、梁国,甚至还有鲁国。”
这三个郡国的国相虽然是袁氏门生故吏,但毕竟是由刘姓诸侯王做主,以前他们便错过了从龙之功,现在又岂敢不表衷心?
这一点,刘辨自然早有预料,因此他懒得多管,而是转问陈留:“那陈留呢?”
荀或略显遗憾的摇了摇头:“曹操在鄢陵的兵马少,陈留被刘岱派人占领了,如今乃是兖州别驾从事王肱主事。”
“哦?”
刘辨眉头一紧:“典韦家人呢?可派人营救了?”
荀或拱手:“陛下放心,曹操已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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