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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否认,王家在建立婆罗洲道府时有过大功,可道门不是朝廷,不会因此就封他一个世袭王位永镇婆罗洲,这与道门的理念是相悖的。
当然,若是非要提及李家的齐州、张家的吴州,凭什么张、李二家与道门同体,那就没法谈了,这是个不能触碰的话题。
说得高大一点,齐州和吴州都在中原,道门对中原的掌控力极强,并不存在割据自立的可能。可是婆罗洲不一样,孤悬海外,道门对于此地的掌控力相对薄弱,不得不防。
说得现实阴暗一点,李家和张家是带资入股,他们在玄圣重建道门之前就拥有了雄厚的实力,就算没有道门,他们也是一方诸侯。他们和大玄皇室一样,是重建道门的原始股东,最早的三位副掌教大真人就是出自这三家,没有他们的支持,玄圣很难重建道门,所以玄圣不得不妥协。
从这一点上来说,姚家始终稍逊一筹,不能像张家掌控正一道、李家掌控太平道那样掌控全真道。
在张李两家看来,不管怎么说,当年的姚家也是在重建道门时立过大功的,你王家只是个后来人,你不过是站在道门的基础上成事,凭什么跟我们这些老牌世家相提并论?
慈航真人这番话已经是挑明了。
地师想要动一动王家,自然要先与天师通气,天师自然是同意的。国师鞭长莫及,更何况涉及到道门内部的某种正确,国师也不能公然反对。
往小了说,这是结党。往大了说,这是分裂道门。
当然,这是一种双重标准,凭什么你张家、李家、姚家可以独大,你们就不是结党?为什么其他人不行?这是三家的默契,会联手掐灭某些新生势力。
在卢恩国的议会中,有两个党派,这两个党派轮流坐庄,明争暗斗,最大的默契则是联手抑制第三个党派的崛起。这是一样的道理。
三家并不掩饰自己的双重标准,不将自己标榜为圣人,强权即是真理。
道门从来就不是一个光明辉煌的地方,而是像它的标志,一个黑白二色的阴阳双鱼,黑白交错,白中有黑,黑中有白。
齐玄素早已不是心怀理想、满腔热血的少年人,见怪不怪。
在他看来,其实张家也好,李家也罢,都还好,最起码他们图实利而不务虚名,他们对于名的要求只是在要脸的程度,还没到立牌坊的程度,算是人之常情。现在说这些,更多还是为了师出有名。
最怕那种想要名利兼收之人,所有的利益,都要抓在手中,还要谋求一个圣人名头,过去的儒门大儒都是这种货色,好话说尽,坏事做绝。嘴上忠君感天动地,背地里就让皇帝落水而亡。
不过儒门也好,道门也罢,都要面临一个问题——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成为天下共主之后,难免鱼龙混杂,大量的投机之人会想方设法混入其中,渐渐怠惰了,少数变为多数,继而怠惰成风,虽有大力,无法扭转,并且难以补救。又为功业欲所驱使,党同伐异,到人才渐见竭蹶、艰于应付的时候,形势便复杂起来了。
正应了那句话,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想到此处,齐玄素也不免感慨万千。
他身处这滚滚大潮之中,又该何去何从,是随波逐流?还是逆流而上?
慈航真人与齐玄素谈了大半个时辰,并没有涉及太多实质内容,比如让齐玄素必须完成什么任务,可算是跟齐玄素交了底,让齐玄素大概心中有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同时,慈航真人也点明了齐玄素所要面临的复杂环境——比帝京和凤麟洲更复杂。凤麟洲无非是三方势力,一方是道门势力,一方是尊攘派,一方是中立势力。帝京也大致如此,至多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可婆罗洲远非三方势力这么简单。外部有圣廷虎视眈眈,要应对圣廷。海上有“天廷”,下面除了各国王室之外,还有各路地头蛇,也就是土司势力和一些本土教派,再加上从中原过去的其他隐秘结社和佛门势力,根本就是一团乱麻。
对比凤麟洲道府,不管怎么说,凤麟洲道府算是上下一心,铁板一块,没有尊攘派势力混在其中,婆罗洲道府就不是如此了,在应付这些麻烦的时候,还要对内清除婆罗洲道府的王家势力。既要外斗,又要内斗。
什么叫内忧外患?这就是了。
这对齐玄素是个不小的考验,若是做成了,那说明齐玄素的确有能力,不是那种靠着长辈庇护才能上位的纨绔子弟。若是做不成,地师和东华真人不免失望,不能说齐玄素的道途就此止步,可地师和东华真人必然会减少对齐玄素的扶持力度,张家那边也会有些反应。
齐玄素还是有相当压力的。
至于慈航真人为何提七娘和八部众,多少有些丈母娘照顾女婿的意思,这是暗示齐玄素,若是遇到无法解决的麻烦,还可以找七娘求助,七娘在那边也有人脉。
只是这就很奇怪,七娘自己不说,反而是慈航真人来提醒齐玄素。帮忙的人不说话,说话的人不帮忙,也不知道这两个位高权重的女人都谈了些什么。
齐玄素告辞离开天罡堂,又赶赴一场宴席。
这是不得不去的,因为今天还是雷小环离开玉京的日子,他要为雷小环送行——这也是齐玄素感到奇怪的地方,雷小环都要离开玉京赴任了,还是被要求参加联席议事。现在想来,可能雷小环也在所谓“部分副府主”的行列。
从交情上来说,雷小环过去对齐玄素多有照拂,也是个性情中人,齐玄素为雷小环送行是心甘情愿,绝无半分敷衍应付的意思。
到了凤凰楼的房间,来的人不多,大约十余人,有齐玄素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不少人和齐玄素一样,都是联席议事结束后就直奔这边。只是齐玄素被慈航真人留下了,所以来得最晚。
齐玄素告罪一声,走到唯一的空位上,左边是雷小环这位主人,右边是个陌生的女冠,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纪,眼睛很亮,与张月鹿的丹凤眸子不同,这名女冠有一双很勾人的桃花眸子,妩媚风骚,眨动时,有青幽幽的波光流转,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肯定要比齐玄素年长,却还有几分小女儿态。
两人免不得互相介绍一番。其实齐玄素不必介绍,经过这么多事情后,他算是个名人了,纵然比不得传说中的张月鹿,同僚中也鲜有不认识他的。女子同样姓齐,名叫齐暮雨,出身蜀州齐家。
因为两人都姓齐,齐暮雨顺杆往上爬,玩笑道:“如此说来,我们还是一家人,齐副堂主应该叫我一声姐姐才是。”
齐玄素心中暗忖:“你年纪不知比我大多少,还玩这一套,真是不知所谓。”
这就是齐玄素“可恶”的地方了,其实他对各种关系十分谨慎,不喜欢与人称兄道弟,更不会随便认什么姐姐、妹妹。他与小殷投缘,也没说认下小殷当个妹妹看待。齐玄素也不喜欢恭维女人,哪怕是张月鹿和七娘,偶尔能听到齐玄素的恭维,也多少带着点打趣和玩笑的意味,许多时候,他对待无关利害的女子都是不假辞色。
这种“恶劣”的秉性,自然很容易招惹仇怨,岳柳离就是这么招来的,差点让齐玄素身死。所以经过此事之后,齐玄素学乖了,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子上还是保持和气,所以他嘴上说道:“不敢当。”
齐暮雨笑道:“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又不是让你做我哥哥。”
齐玄素大感腻歪,却还要道:“传扬出去,人家还当我想与齐家联宗,实在是不敢高攀。”
“哪有天渊说的这么夸张,如果天渊真有这个意思,那么我大哥恐怕要睡觉笑醒。这段时间以来,好多人都问我,那位齐副堂主是不是你们齐家的人?我很想说是,可惜不是。”齐暮雨咯咯笑道,也没问齐玄素,已经把称呼从“齐副堂主”换成了“天渊”。
齐暮雨一直用与年龄不相衬的语气说话,若是闭上眼睛不看,还真当是个小姑娘在说话,其他人也很捧场,总是报以笑声,又多少带了点起哄性质。
齐玄素眼中闪过一抹愠意,不是因为称呼,而是因为齐暮雨的不知分寸,或者说所谓的没有边界感。而齐暮雨并非真的不知分寸,更像是有意为之,故意挑逗齐玄素。
只可惜齐玄素不是饥不择食之人,不吃这一套,更多时候,他更想与这些女道士保持距离。这也怪不得他,换谁处在齐玄素的位置上,从老娘到老婆,再到两个丈母娘和几个朋友,都是女子,没一个省油的灯,也会不想再与其他女人贸然扯上什么关系。
雷小环瞧出不对,开口帮齐玄素解围:“别闹了,小心传到张副堂主的耳朵里,张副堂主可不是好说话的。”
齐暮雨并不害怕雷小环:“我说什么了?只是做姐弟,又不是做道侣,张副堂主再不饶人,还能管得这么宽?”
齐玄素稍稍平复心绪,意识到这个女人恐怕是专门冲着他来的。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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