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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玄素耐心地等着验尸结果。
老仵作的动作很快,只用了一个时辰,便结束了这次验尸。
老仵作来到齐玄素面前,摘下手套,说道:“死亡时间大概在昨夜子时左右,没有外伤,不是毒杀,魂魄是正常消散,三尸出逃,不过缺少香火愿力,没有化鬼的迹象,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招魂术也是无用。”
齐玄素问道:“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走火入魔。”老仵作也是一位先天之人,修为相当不俗。
齐玄素皱起眉头。
“走火入魔”通常用以形容练功出了岔子,比如齐玄素修炼“魔刀”,狂性大放,最终难以自已,那就是走火入魔。
可高明隐身陷囫囵之中,朝不保夕,还有心情练功?难道他妄想越狱不成?
齐玄素又问道:“具体是哪方面的走火入魔?是神智出了问题?还是真气走了岔路?”
老仵作慢条斯理地说道:“齐法师应该知道,神智出了问题,只会危及他人的性命,一般不会危及自己的性命,老朽所说的走火入魔,自然是第二种情况。犯人的整个下丹田被完全毁去,中丹田也受到了影响,断掉的经脉不知凡几,这正是真气误入歧途,走火入魔的种种表现。根据老朽的推断,似乎是全身真气不流转于经脉之中,而是悉数汇聚于下丹田,最终导致下丹田爆裂。”
齐玄素本身就是散人,自然明白老仵作的意思。
人体内的真气并非固定不动,而是不断流转,下丹田是真气汇聚之地不假,可要是将全身上下所有的真气全部压缩到下丹田中,那也是不行的。这就好似江河湖泊,经脉是江河,丹田是湖泊,湖泊能够蓄水不假,可如果江河之水全部流入湖泊又只进不出,那就要大水漫堤了。
这的确符合走火入魔的症状。
可齐玄素不相信事情有这么简单。
这就好像前朝的落水而死,到底是失足落水,还是被人推下去的,其中可是天差地别。
高明隐这样一个老谋深算之人,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去冒险修炼什么功法。一般功法,根本没有走火入魔的可能。
齐玄素沉思了片刻,问道:“有没有通过外力伪造走火入魔死状的可能?”
修炼功法如同骑马,不玩花活,老老实实骑马慢行,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不过也可以人为地惊马,最终造成坠马的结果。
“很难。”老仵作沉吟道,“以外力打破下丹田不难,可必然是由外而内的,内里真气撑爆丹田,却是由内而外。哪怕丹田已经不存在,可还有许多残留的破损经脉,经脉如细管,有内外两璧。这些经脉如果是被外力摧毁,必然是外壁受损更为严重,而经脉内壁保存相对完好。反之,就是内壁受损更为严重,而外壁相对完好。老朽方才检查了几条主要经脉,这些经脉较粗,更为清晰,易于观察,都是经脉内壁受损严重,显然是被从内里撑爆,所以老朽才得出了这个走火入魔的结论。”
齐玄素轻声自语道:“高明。”
不知他是在称赞老仵作,还是在称赞将高明隐灭口之人。
老仵作没有说话,静静等候齐玄素的其他吩咐。
齐玄素回过神来:“还要劳烦老师傅将结果落在纸上,形成文字。”
老仵作点头应下。
过去前朝的时候,儒门当家,儒门之人喜欢自称“学生”,尊称地位高的重臣大儒为“老先生”,又因为宦官当权,所以尊称宦官为“老师傅”。
到了本朝,虽然还有宦官,但名义上已经被废除,不过“老师傅”这个称呼却是流传下来,用以称呼一些身怀绝技的工匠、手艺人。正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一行当的佼佼者,才能得此称呼。
齐玄素又示意柯青青奉上一张大票:“劳烦老师傅走上一趟,这个案子不算是老师傅分内之事,所以一点辛苦费用,不成敬意,还望老师傅不要推辞。”
老仵作犹豫了一下,接过大票:“老朽谢过齐法师。”
齐玄素又道:“若是老师傅日后遇到什么难事,也可以来帝京道府找我。”
老仵作眼神一亮,对于他来说,一百太平钱实在算不得什么,可一位实权主事的承诺就不一样了。
老仵作再次道谢,态度诚恳许多。
齐玄素示意柯青青领着老仵作去看守灵官所在的值房写验尸结果,又让石冰云派来的方士开始准备地气回溯。
地气回溯的结果并不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就是高明隐一直侧身朝墙躺在石床上,直到外面负责守卫的灵官发现不对,进来查看高明隐的情况,这才发现他已经死了。
齐玄素让柯青青把地气回溯的结果与验尸的结果汇总一处,然后誊抄一份交给石冰云。
……
“温翁,好手笔。”一个身着石青色常服的中年男子说道。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白发老者,气度雍容,正是辽王府的长史。
前朝太祖皇帝始设王相府,后改参军为长史,废王相府升长史司为正五品,置左、右长史各一人,典簿一人,定王府孳牲所、仓库等官俱为杂职。
到了本朝,承袭旧制,不过因为藩王变亲王,所以改为只设长史一人,掌王府政令、辅相规讽,总管王府事务。凡请名、请封、请婚、请恩泽及陈谢、进献表启书疏等,皆由王府长史奏上,如亲王有过失即问长史,兼有府官和国官的性质。
所以这位温长史虽然只是正五品,却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哪怕是天辰司的主事们也尊称一声“温翁”,正所谓宰相门房七品官,辽王的心腹大管家又该是几品官?若论分量,除了辽王、王妃、世子能稳压一头之外,其余侧妃、庶子之流,还要看这位长史的脸色。
温翁喝了一口酒,推开一扇窗户,可以看到一楼大厅。
这里是太平客栈帝京总号,高明隐就是在不远处的宴厅被捕的。
温翁轻轻转动手中的酒杯,悠悠说道:“公门里,有没有背景很重要。很多人在外人面前一派老爷模样,其实他们也心虚,别人出事了有人兜底,他们可是什么都没有,反而是上下一堆人都盯着他们的位置,一旦被人抓住把柄,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平常没事的时候,大家和光同尘,自然看不出什么。可一旦出事,遇到大一点的沟坎,谁家的根子深不深,立马就能显现出来。这个道理,放在道门是一样的。”
“去年一年,上吊的,服毒的,死于非命的,我记得是将近三十人?大大小小,上至一州左参议,下至一县的县丞,林林总总,昨天还好好的,今天突然人就没了。说白了,从他门蹚浑水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上面要个遮挡,他们就是这个遮挡。”
身着石青色常服的男子正是天辰司的主事之一,姓崔。
崔主事虽然是天人,但也是朝廷的官员,听着温翁漫不经心地说着这些经验之谈,深以为然的同时也有些不大舒服。
至今下落不明的老杜不就是这样?
物伤其类。
谁又好到哪里去?无非是有些人已经落水,而他们暂时还站在船上罢了,至于能否成功上岸,谁也没有十足把握。
温翁话锋一转:“再看这位齐法师,他就完全不怕事。”
“整顿帝京风气,听着是轻描淡写,可牵扯到大小地头蛇,但凡背景不够硬的,就要碰个头破血流。那些行院,哪个没有背景?哪个不是摇钱树?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被人下黑手也不是稀奇事。”
“所以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做法,没有背景的就敷衍了事,走个过场,对上面算是有个交代。有背景的,就会大作文章,要立威,要新官上任三把火。”
“都说人心似水,其实不然。水是往下流的,人心总是高了还想高。人的目光都是往上看,外人瞧着烈火烹油、繁花锦簇,只有局内人才知道暗流涌动、大风大浪。越是往上走,根基越浅的人,越是明白这里头的凶险,风浪之间,所求不外乎是明哲保身。说得好听些,小心谨慎,说得难听些,战战兢兢。”
“但凡大胆之人,能力还在其次,关键是根基深不深,有没有人兜底。”
崔主事扯了扯嘴角:“这还用说,四个天人,至今还下落不明,这根子粗得都快赶上李家人了,他真不是蜀州齐家的人?”
温翁摇头道:“不是,不过比齐家还要棘手,毕竟齐家的根基在蜀州,鞭长莫及。这个齐法师的背后是姚家、裴家、张家。”
温翁每说一个姓氏,崔主事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听完三个姓氏,崔主事的脸色已经垮了。
温翁轻声道:“我本以为他抓了高明隐就会停手,可如今看来,没有那么简单,姚家和裴家代表太平道,张家代表正一道,这么一个人物,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崔主事一震:“他是冲着辽王殿下来的。”
温翁点头道:“这个齐法师是别人手中的一把刀,所以我只能动用关系把高明隐灭口。只是仓促行事,难免会留下许多把柄,只怕是……”
崔主事沉声道:“得想个法子,让他消停一点,不能让他坏了大事。”
温翁道:“我今天寻你过来,正是为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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