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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张月鹿很明白,许多太上道祖、玄圣所主张的理念,道门还未做到,甚至可能是永远也做不到,但张月鹿还是拿出来回怼儒门之人,并非为了一时的口舌之快,而是在张月鹿看来,定了标准做不到和干脆不定标准是两码事,前者好歹还有个标准束缚着,后者可真就是无所不为了。
道门订了一个平等的标准,其实绝大部分人都做不到,可正因为这个标准的存在,谁也不敢在明面上公然违反,都是在背地里偷着做,一旦被曝出来,便如那个因为凌虐他人而降职的三品幽逸道士一般,不免要身败名裂,故而谁也不敢肆意妄为。
儒门干脆不认可这个所谓的平等标准,讲究尊卑分明、阶级分明,等同是没有平等方面的标准。在儒门体系下的人,却是连装都不必装了,公然呼奴使婢,就是打死了也不过草席子一卷的事情,没有人会来苛责,别说律法的压力,就是道德压力也不必承受。
做不到和不做还是有些区别,谁的底线更低一目了然。
虽然有比烂的嫌疑,但张月鹿作为生在道门、长在道门的道门弟子,却是从心底里认可道门,哪怕道门有许多不足,她也不因此对道门失望或者心灰意冷,而是萌生出要改变这些瑕疵不足的想法。
再有就是,张月鹿也必须先从言语上反驳,对方执迷不悟,再动手打人,防止有人说她“不教而诛”。
当然,这也与张月鹿的身份有关,作为道门年轻一辈中的“明日之星”,认识张月鹿的人不在少数,并不敢上前阻拦她。换成个低品道士,胆敢与儒门之人起冲突,哪怕是儒门中人主动寻衅,也要各打五十大板再说。
不问对错,只要和谐稳定,这何尝不是一种被儒门浸润的思想,这也是道门实行三教合一的必然结果。
这不免让张月鹿想起小时候事情,她的一个堂兄在族学里打架,先生把他的父亲请来,他父亲见了先生后,不问青红皂白,立刻表示回去一定好好管教。
从头至尾,堂兄的父亲没有问对错,也不在乎对错,先打一顿再说。
其实就算是打架,也存在被人挑衅被迫还手的情况,可大人们是不在乎这些的,他们只在乎不能打架,却不在乎为什么打架,也不在乎不打架又该如何解决问题,关键是团结和谐,可见这种逻辑思维是一脉相承的,从治理道门到治理自己的小家,都已经渗透到了骨子里。
所以张月鹿无意去反对儒门,她也改变不了,哪怕道门消亡,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思维只怕也抹除不掉,她只是反对再以儒门的那一套去治理天下。
张月鹿进到玉虚宫中,此时殿中灯火通明,较之三教大会时的庄严肃穆,不仅多了许多灯火,而且还挂上了许多若隐若现的轻纱,上绣祥云,映射烛光,每每有风吹过,如云雾翻涌。
凡是入殿之人,都是单人独桌,整个布局类似一张横着摆放的象棋棋盘,棋盘界河就是正对殿门的中间大道,大道两侧的席位如一个个整齐排列的方格。
张月鹿的位置比较靠前,需要沿着中间的大道走上一段距离。
行至中途,张月鹿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一个青年人的身上。
仅以相貌而论,此人丝毫不输于秦凌阁,剑眉星目,不过给人的感觉并不是英武,也不是锋芒毕露,更不是玩世不恭,而是十分沉静平和。
此人正是在演武中名声大噪的李长歌,很难让人相信,他竟然是出身李家。
在许多人的印象中,李家从不缺乏野心家、阴谋家,更不缺乏狂人妄人,只是李家每隔几代也会出现一位扭转家族风评的出彩人物,最有名的就是玄圣了,到了这一代,清微真人的名声其实还算不错,并没有什么劣迹,或者说李家做到了面子和里子分明,没有让面子沾染到一点灰。
至于李长歌,远没有那么许多人想象中的狂傲,反而在他的衬托下,在论道中“大放厥词”的张月鹿才是狂妄的那一个。李长歌是那种所行之事听起来十分张扬可实际言行为人又十分内敛含蓄之人,身为道门内第一等的世家公子却低调谦和,实在是一个极大的反差。也难怪那么多人都在盛赞他,如果不是自身够硬,仅凭李家硬扶也是扶不起来的。
感受到张月鹿的注视,本来正在神游物外的李长歌回过神来,朝着张月鹿微微一笑,并无任何挑衅敌视之意,也没有任何不正当的暧昧猥琐眼神,目光清澈,只是十分平常的致意,似乎两人并非阵营不同的敌手。
张月鹿也淡淡一笑,回应李长歌的致意。
她从不因为李家是敌人就将李家贬低得一无是处,比如李天澜,持身不正不假,老谋深算也是真的。
再比如眼前的李天澜,说他是城府深沉、擅长伪装也好,说他格局开阔也罢,都是个不可否认的劲敌。
很难想象,眼前的李长歌竟与殿外的那个李姓公子是一家人,这就是李家,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什么样的人都有。
两人只是互相致意,并没有任何其他言语上的交流,张月鹿正要继续前行,这时一只纤纤玉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张月鹿下意识地回头望去,看到身后站着一个头戴莲花冠、佩慧剑的女冠,臂弯披帛,手执拂尘。
这名女冠身形高挑,眉目妩媚,双眉之间一点花钿,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师叔。”张月鹿讶然道。
张月鹿有包括白英琼、萧师妹在内的一众师姐妹,慈航真人自然也有许多师姐妹,就算经过岁月洗礼之后,许多人已经身故或者退隐山林,甚至是嫁人脱离道门的,但剩下的人还是不在少数,要不然也不能被称为慈航一脉,所以张月鹿还是有许多师叔师伯的。
张月鹿没有想到,居然会在玉虚宫见到这位师叔。
说起这位师叔,那可真是慈航一脉中津津乐道的一个传奇人物,这位师叔本名石冰云,是个出了名的情种,不过与张玉月这个大冤种不同,从来都是她主动抛弃别人,还没哪个人能抛弃她。
据说石冰云本来有望与师姐争夺慈航真人的位置,只是因为一个男人,主动退出放弃。慈航一脉对于男女之事并不排斥,不过要守规矩。说白了,两情相悦、明媒正娶没什么问题,可你不能没名没分地苟合。石冰云当时与那名男子私定终身,甚至把身子都给了人家,自然引来了许多守旧老人的反对,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专心谈情说爱去了。
从此师姐妹二人便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慈航真人立誓终身不嫁,步步登高,如今有望角逐大掌教之位。石冰云自己怎么想的,旁人无从得知,可在许多人看来,那就是自甘堕落,因为男人放弃了前途,结果那个男人没过多久就死在了西域沙场之上。石冰云为此大哭了三天,亲自前往西域收尸,沉寂了好久。
此时名分已定,再无变化的可能。石冰云为排解爱人身死的忧郁,离开普陀岛四处游历,无意中救下了一个修为尽失的男子,得知此人是被爱人背叛才落得如此下场后,石冰云主动帮他疗伤,并寻找恢复修为的办法,渐渐对此人由怜生爱,两人的这段经历可谓是同甘共苦、跌宕起伏,可没想到此人的真实身份竟是“天廷”金公祖师的得意弟子,也就是今日的“天廷”大道首吴光璧,于是两人不得不分道扬镳。
虽然是石冰云主动放手,但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名声是难免受到影响。
更离谱的是石冰云后来还与一位神秘女子有过一段情事,闹得满城风雨,最后也不知是受到师姐妹们的压力,还是腻烦了,总之是以分开为收场。
没想到,石冰云没消停几年,又与一位宗室亲王有了关系,差点就谈婚论嫁了。正好这位亲王的发妻亡故,石冰云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谁都别嫌弃谁,可最后因为各种阻碍和压力,还是没成。不过两人也没有就此断绝来往,这些年来始终藕断丝连,石冰云没有再去找其他男人或者女人,亲王也没有续弦再娶。其中的曲折之处,不足为外人道,但许多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一时传为奇谈。
可以说,石冰云十分给慈航一脉“长脸”,不过大概出于师姐妹的情谊,慈航真人并未太过干涉,只是在实在不像话的时候才会出面制止。
张月鹿之所以认识这位师叔,实是偶然巧合,当时她还只是北辰堂的主事道士,时常去慈航真人在玉京的住处,有一次刚好遇到了前来拜访师姐的石冰云,两人由此相识。
说起来,张月鹿已经有许久没见过这位师叔了,据说她被慈航真人打发到帝京道府常驻,想不到今天在中元节庆典上再度相逢。
石冰云是个爽朗性子:“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古人诚不欺我。我们才多久没见,你已然是三品幽逸道士,马上就能赶上我了。”
张月鹿只是笑了笑,并未接言。
石冰云当初能放弃争夺慈航真人的位置,可见其志不在此,所以并不怎么在意三品二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保留了几分天真烂漫的孩子气,更在意男女情爱之事,于是话锋一转:“对了,我听说你与一个叫齐玄素的年轻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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