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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齐玄素而言,有惊无喜。
如果按照张月鹿的原定计划,那么此时无疑已经失败了。澹台琼一眼便看穿了张月鹿的把戏,正如她所说的那般,张月鹿从不在这种事情上花费太多心思,就连糊弄都透着敷衍的意味,好像就是在说,我表面上还是服从母亲的权威,所以专门找了个人来应付一下,不过你也不要太过分,咱们点到为止,意思意思得了,真要逼急了我,我就去全真道出家。
齐玄素自然不好接话,只能保持沉默。
澹台琼接着说道:“青霄自小就很有主见,这样很好,就在其他孩子还浑浑噩噩的时候,她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得以迅速从同龄人中脱颖而出,一步快,步步皆快。不好处是她太有主见了,如果没有能够说服她的理由,她拒绝接受他人的意见,哪怕是亲娘也不行,一旦下定了决心,谈不上九死不悔,却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说的这些,你知道多少?”
齐玄素斟酌道:“略知一二。”
澹台琼深深望了齐玄素一眼:“既然知道,那我大概明白青霄为什么会选择你了。她不需要一个约束她的强势夫家,所以李天贞之流根本没有半点可能,她也不需要一个与她分庭抗礼的丈夫,故而那些同为谪仙人的年轻才俊们都被她一一否决。她需要一个听从她号令的好好先生,或者说得委婉一些,她需要一个无条件支持她去践行她的信念的同伴,而这个同伴又必须有相当的潜力,足够跟得上她的步伐,不至于成为拖累,所以她选中了你,一个她眼中的合适人选。”
齐玄素忽然想起了张月鹿说过的两个字——诛心。
这位澹台夫人并不从明面上贬低齐玄素,甚至认可他的能力,也不像张玉月那样以势压人,她要做的是在齐玄素面前慢慢剖开张月鹿的外在,将其内在展现在齐玄素面前,就像剥橘子一样。
或者说,澹台琼试图以自己的方式来解构张月鹿,消去张月鹿身上因理想而生出的浪漫色彩,给张月鹿披上一层重重的功利外衣。
如果齐玄素只是喜欢张月鹿这个人,在这样的解构之下,很难不会产生动摇,甚至会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认为自己被张月鹿利用。毕竟这是从张月鹿母亲亲口说出来,可信度极高,无论是谁,都会下意识地选择相信,正如澹台琼自己所说的那般,知女莫若母。
如果齐玄素不为所动,那么澹台琼就能够以此来论证自己的观点:齐玄素只是看中了张月鹿的背景,想要以张月鹿为进身之阶。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张家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女儿嫁给这种人,一个李命煌的教训就够了,不需要第二个。
两头堵。
齐玄素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以对,然后做了一些表情,以此来表达自己的纠结,毕竟这是他擅长的事情,装模作样。
澹台琼打量着齐玄素,也在揣摩齐玄素的心思,她要把握住齐玄素的想法,才能主导局势。不过齐玄素的反应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中,她没想到一个年轻人脸上可以有如此多的表情,震惊、难过、黯然、痛苦、无奈、释然、追忆皆有。
她当然不相信一个能被女儿看中的年轻人是个所谓的痴情种子,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有点意思,这都是跟谁学的?
齐玄素没有爹娘,却有师父和七娘,这些当然都是跟七娘学的。
这也属于张月鹿想要纠正的坏习气之一。
澹台琼最终还是决定再添一把火:“同样是野心勃勃之辈,万象道宫出身和世家出身的心态截然不同。部分世家子会有一种普通人难以比拟的责任感,对于他们来说,道门是他们祖辈百战而来的基业,他们比普通道门弟子更有责任和义务来守卫这份基业,正因如此,这些世家子常常怀有一种‘礼法岂为吾辈而设’的心理,使得他们胆大包天,什么都敢做。”
“至于万象道宫出身,同样不拘礼法,不过还有不同。世家子骨子里认可礼法,只是双重标准,认为自己高于常人,不应被礼法所束缚,却又心安理得地用礼法去约束其他人。而万象道宫出身之人,则是从骨子里藐视所谓的礼法,他们相较于总是自持身份的世家子,可谓是能屈能伸,就像野草,哪怕是扎根于石头缝里,也能顽强生长。所以世家子们容易因为各种挫折一蹶不振,他们却能百折不挠。”
“他们吃过苦,更明白富贵的得来不易,只要抓住便不放手,因欲望强烈而极具意志力,为自身利益能对自身及他人下狠手,无所不用其极,比起世家子的吃相更为难看。不过与真正成大事业的人不同,这种人往往因野心过于强烈专注出人头地而忽略其他,少了几分最重要的格局,很难走到最后。”
齐玄素认真思考了片刻,终于是开口道:“如果伯母觉得我是你口中的‘他们’,那么伯母可太高看我了,青霄一直怪我不求上进,小富即安。”
澹台琼逼视着齐玄素:“我不否认青霄的眼光,也丝毫不怀疑我女儿的聪慧,可她毕竟年轻,少了许多人生的经验,未必能看透表象,这个时候,就要做长辈的出来帮扶一把,帮她少走弯路。”
齐玄素轻声道:“伯母说了许多,说得很好,我受教了,不知伯母还有什么见教?”
澹台琼道:“你不是青霄父亲那样的温良脾性,你心里有一股子戾气,还有这一身杀气,如何也与温良恭俭让搭不上关系。所以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齐玄素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难道伯母也是用对待我的态度对待丈夫和女儿吗?”
“你说什么?”澹台琼微微皱眉。
齐玄素不卑不亢道:“难道伯母是用这种居高临下的说教态度去面对天师?如果是,那么我无话可说。如果不是,那么伯母也是装模作样吗?”
澹台琼眯起双眼,盯着齐玄素。
齐玄素道:“伯母知道用不同的态度面对不同的人,就不许我用不同的态度对待不同的人吗?什么是真?又什么是假?难道非要我杀气腾腾地面对朋友,和蔼可亲地面对敌人,这才算是真实吗?”
“牙尖嘴利,像极了李家人,可惜没有李家的出身。”澹台琼冷冷道。
齐玄素在短暂的反击之后,又陷入到沉默之中,让澹台琼感觉自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澹台琼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小觑这个年轻人了,装模作样,绵里藏针,能力、相貌、品性也不差,如果有个差不多的家世,倒也不失为一个合适的女婿人选。
可惜,没有家世的支撑,前面的那些便没有什么意义。有能力的人很多,有足够家世的人很少,这是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
不管怎么说,张月鹿都算是天师的侄孙女,无论谁娶了她,也许不能从他们夫妻二人这里借力,却一定能从大真人府张家借力,甚至还能从地师和慈航真人那里借力。
澹台琼叹息一声:“可惜了。如果你真姓李,你所有的缺点都会变成优点,我也会心甘情愿地输给你,毕竟你就像我说的那种人,能屈能伸,仿佛野草,哪怕是扎根于石头缝里,也能顽强生长。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换成世家子弟,只怕早已拂袖而去,可你却忍了下来,不卑不亢。但是……”
齐玄素忽然打断道:“伯母杀过人吗?”
澹台琼一怔,随即涌上一股怒气和无法抑制的沉重杀机:“杀过如何,没杀过又如何?”
齐玄素好似一无所觉,平静道:“我相信伯母是杀过人的,杀人讲究稳准快,找到弱点,一击毙命,而不是在其他无关紧要的地方浪费时间。现在伯母想要‘杀人’,可我并不是致命要害,伯母在我这里捅多少刀,也是无用。就算伯母杀了一个齐玄素,也许还会有张玄素、李玄素、徐玄素、秦玄素,伯母杀得过来吗?”
澹台琼第一次陷入到沉默之中。
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事情的关键不在于张月鹿带回的人是谁,而在于张月鹿本身,只是因为张月鹿是她的女儿,而且还是已经长大自立的女儿,她又能如何。
便在这时,一个冷淡嗓音响起:“没有什么张玄素、李玄素、徐玄素、秦玄素,以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我之所以改变主意,只是因为齐玄素而已。”
齐玄素和澹台琼一起循声望去,只见张月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
张月鹿与齐玄素对视,面带寒霜,不掩怒意。
齐玄素只能低下头去,不与张月鹿对视。同时心中苦笑,看来他的这番话让张月鹿很是不快,毕竟保守的张月鹿甚至考虑过去全真道出家,哪里会招惹那么多的“玄素”。这也并非他的本意,只是用来回击澹台琼的随口一说而已。
不过最为愤怒的还是澹台琼,张月鹿的这番话无疑是彻底挑明了母女二人之间的矛盾。只是出于母亲的天性,她的满腔怒气并未直接对准女儿,而是对准了女儿身边的齐玄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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