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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南栀将目光投向了顾慎。
不仅仅是她。
顾慎感受到了不止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这些年古文会一直在寻找【钥匙】,顾慎的出现,让古文会那些人看到了希望,所有人都认为顾慎就是那枚【钥匙】。
但其实。
【钥匙】不是一个人。
打开【红门】,通向深海最深处,释放狮醒技术,解放人类……
这件事情,从来就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
顾慎的手心忽然传来一阵温暖,虽然这里是精神海域,但他还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温度”。
这温度,来自于褚灵。
顾慎望向身旁。
身披雪白长裙的女子,主动牵住了他的手,快十年过去了,褚灵的容貌未有分毫更改,一如当年在零零幺上相遇的那样,圣洁纯白,犹如神祠山的花儿。
狮醒。
就在今日,就在此时。
陆南栀深吸一口气,她将父亲遗留下来的那扇【红门】引召而出,这三十年,她一直将【红门】的秘密压在心底最深处,每一次古文会的秘密会议,都通过【红门】进行中转……她将这份责任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此刻,她终于不必再隐藏了。
“哗啦啦……”
整片阵列盒精神海域开始动荡,每一位与会者都感到了魂灵深处的震颤,摇晃。
海水破碎,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搅弄虚空——
轰隆隆!
亿万缕猩红之色,在阵列盒海域尽头凝聚而出,那是一扇通天之门,雕刻纹满了繁琐复杂的晦涩古文。
顾慎曾经在陆南栀的精神海中看到过红门。
那个时候,这扇门只比自己高一些。
而此刻。
这扇门比天还高。
“钥匙……现在到你‘开门’的时候了。”
图灵笑着开口。
他啪啪拍了两下顾慎肩膀,示意后者可以动身了……顾慎与褚灵对视一眼,两人牵手缓缓向前掠去,海水自行扩散让道,在巨大通天的门户之下,这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渺小如蝼蚁一般。
但这里是精神世界。
只要信念足够坚定,蚍蜉亦可撼树。
“嗤。”
一缕火光,在顾慎眉心燃起。
顾慎缓缓伸出手掌,将其按压在红门之上。
当他手掌贴靠红门的那一刻——
整座沸腾喧嚣的海域,忽然变得寂静起来,一瞬间整座世界的声音好像被剥离了。
只剩下沉钝的,腐朽的推门声音。
轰——隆。
……
……
当全世界的声音都熄灭,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极度的寂静。
虚空中充斥着“死寂”和“荒凉”的气息。
此刻的源之塔塔尖,就是这个样子。
神战开启之后,天空神域并没有陷入沸乱……而是恰恰相反,千万把雪白断剑,横插天空神域的云端,铺上一层寒霜,支离破碎的【倒流】神域,又将这云端铺上一层金黄,三座神域叠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短暂的“平衡”。
天空神域的中央,矗立着一枚坚硬狭长的冰块。
清胧被包裹在这枚坚固冰块之中……准确来说,是云层包裹着他,冰块包裹着云。
女皇的【熔炉】领域不断施加风雪。
而清胧的【云镜】则是不断与其碰撞,将其抵消。
如果只有一层领域,那么这块坚冰要不了多久,就会融化,林蕾晋入神座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一些,她彻底执掌权柄熔炼本源不过二十余年。
而清胧已经在源之塔塔尖修生养息,渡过了近百年的漫长岁月。
【熔炉】与【云镜】之间,其实存在着明显的差距,单凭女皇一人实力,并没有办法封锁清胧……
但,还有白术。
【倒流】神域不断发动,不断在【熔炉】即将消融之际,把时间线拉回冰封力量最强大的那一刻,让【熔炉】和【云镜】回归这场消耗战的起点……这种做法其实就是白术强行将战线拉长,他在消耗自身的神力,来为林蕾的【熔炉】创造更久的冰冻时间。
这就是源之塔尖如此寂静的缘故。
清胧被冰封。
至于完成这个“神迹”,将战局拖入拉锯战的两位神座,则是各自盘坐下来。
林蕾浑身都被青霜覆盖。
另外一边,白术的身形则是开始模糊。
这场神战持续至此,他无法再维持最巅峰的“青年状态”,于是身躯不受控制地产生变化。
时而衰老。
时而稚嫩。
不过好在如今战局稳定,只要白术可以保证【倒流】神域准时发动,那么在发动之时,他自身处于什么形态,其实都无所谓。
天空神域看似寂静。
但其实……并非如此。
在冰封霜冻之下,林蕾和白术正在以精神进行对话。
两人正在默默计算着时间。
这场神战,已经拖入了“拉锯战”……一切都很顺利,但接下来他们要做的是,保证自身意念的清醒,尽可能将清胧封印在【熔炉】神域之中,时间越久越好。
除了林蕾白术,还有两道精神正在对话。
……
……
“老师,现在的情况……您满意了么?”
清胧被封印在【熔炉】之中。
但并不妨碍他分出一缕心流之力,来到【轮回之境】的棋盘之上。
那枚棋盘,在神战爆发之后,便被他折叠收回,如今被冰封在女皇神域之中,无法离开,他又将其重新取出。
此刻的清胧,“精神之躯”同样缩小百倍,化为一道渺小之影。他缓缓落在棋盘之上,看着盘膝长坐的天水先生。
天水自始至终都很安静。
他像是一个看客。
更像是一个旅者。
他要建源之塔,于是便这么建成了,要扶持最强神座,于是便这么扶持起来了。
纵观天水的一生,仿佛受到命运的无数眷顾。
与其说清胧是“天选之人”。
不如说天水才是那个真正的“天选之人”。
然而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却是杀死清胧……
这似乎是他这一生之中,唯一想做却无法做到的事情,或者说,这件事情做到的时候,他大概率已经“死”了,无法亲眼“目睹”了。
“你想听实话吗?你还没死,所以我不太满意。”
天水仰起头来,声音十分诚实,还夹杂着难掩的遗憾。
即便身躯缩小,清胧也很高大。
在这片棋盘上,清胧是最高的存在,天水想和自己这位弟子对视,就必须要抬起头。
“死……”
清胧轻轻呢喃着重复了这个字。
他向后坐去,他的背后凭空凝聚出无数云雾,形成一尊巨大王座。
即便被冰封,被困锁,他还是“通天”的那位神座只需要轻描淡写坐着,就可以俯瞰所有人。
坐上王座之后。
清胧的声音多了三分自嘲。
“不过是死而已。”
他看着天水,眼中浮现淡淡的悲伤,但只是一闪而过。
坐在通天之位的清胧缓缓俯下身子,他看着老师脸上的面具,轻轻问道:“这些年我一直遵守当年的承诺,即便我熔炼了火种,依旧奉伱为至道之师,推行神官制度,修筑双神幻境。在这通天的源之塔中,您是除我以外的第二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其他人想要我死,我都能够理解,可唯独您要我死,我无法理解?”
很多年前。
他还是一个在泥巷中摸爬滚打的狼狈少年之时。
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天水伸出了手。
清胧握住了那只手。
再之后的故事,五洲的每一个超凡者都知道了。
这是每一个传奇绘本里都曾描写过的老套故事,随着源之塔的建立,清胧的成长,中洲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清洗,没过多久,这对师徒便制霸登顶五洲之巅,弟子君临最高神座,老师隐居上城幕后。
只是故事的最后,难免反目成仇,刀剑相向。
如今清胧将天水囚禁于轮回之境的棋盘上,不过是想让这个故事的结局,多一丝体面。
“因为你变了,所以你该死。”
天水抬起头来。
他看着清胧的双眼,平静说道:“那个泥巷中走出来的少年,已经忘了自己当年是什么模样。”
“我没忘!”
一道阴沉愤怒的低喝,打断了天水的话语。
清胧额头有青筋鼓起,他死死坐在王座之上,用力攥着王座把手。
他之所以坐在这通天之位,还嫌不够,就是因为他记得当年泥巷中的狼狈,落魄,不堪——
这样的日子,他再也不想回去了。
这样的日子,他怎会忘,怎敢忘?!
“登临神位之后,你站得太高,离地面太远,所以做了太多错误的选择。”
天水的声音依旧平静,即便被打断了,也不恼怒,而是语气没有波澜地说道:“你忘了还有很多人,和当年的你一样。”
清胧怔了一秒。
这句话,戳中了他心中最介意的一点。
“是,这世上是有千万落魄之人……可他们怎就和我一样,他们怎配和我放在一起?”
这一路走来,熔炼火种,登顶神位。
无人知晓。
清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
这还是他天资卓绝,道心坚毅——
如果这世上“很多人”和他一样,那么就应该有“很多人”都能走到这一步。
他什么都能接受,但唯独不能接受,此刻的这尊王座是侥幸,是巧合。
所以,他一定要和其他人不一样。
“……”
天水看着自己的弟子,眼中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他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无声的沉默,让这对师徒最后的对峙显得荒唐而又悲凉。
“我不和您争论。”
清胧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轻吸一口气,将情绪平复回原点,看着眼前的老师,他缓缓说道:“我知道您希望我死,可当初在泥巷中你对我说,万物生灵皆有活的权力,哪怕是一只秋蝉,想活下去,也该拼命飞出霜雪,看看能不能熬过冬天。所以无论有多少人想我死,只要我想活,我都应该努力活下去。”
天水继续保持沉默。
这的确是他说过的话。
两人对视片刻后。
天水声音沙哑道:“所以?”
“所有人都会死……”
清胧垂眸,缓缓开口。
“所有人都会死,但您不会。”
上城最长寿的人,不是伊恩大学士。
而是天水。
与天水相处时间最长的人,就是清胧。
所有人都很好奇,这对师徒究竟是如何活到如此之久的……
依靠火种续命?通过封印物减缓神域时间流速?
关于这个问题有无数说法,但没一个是正确的。
绝大多数人都相信,清胧能活到这么久,是因为他自身实力足够强大,找到了“长生”的诀窍。
但真相。
却会让所有人都跌破眼镜。
“把您的时间……再分我一些吧。”
轮回之境的棋盘上,掀起了凛冽的寒风,那是来自于【熔炉】凝炼的彻骨剑意。
清胧很贴心地为老师撑起一面云雾护罩,遮挡寒风。
但他此刻说出的话,却比剑意更让人感到寒冷。
若干年前。
清胧还只是一个瘦弱少年。
他被天水救下,栽培,成长……当他自信心最为强大的时候,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败仗。
他被熄烛射成重伤,奄奄一息。
如果没有“神迹”,清胧本该就此死去。
但……
天水以凡俗之身,缔造了一场神迹。
他将自身的“寿命”匀出了一部分,送给了濒死之际的心爱弟子,救下了清胧的一条性命……正是天水匀出来的这部分寿命,这部分生机,帮助清胧顺利登顶天空神座。
而且,还让他的“寿命”远远领先于其他火种领袖!
活到如今,不是因为清胧自身足够强大。
而是……
天水当年的赠予,实在太丰厚。
只是再丰厚的赠予,也有用完的那一天。
清胧伸出手掌,无数云雾将天水从轮回之境的棋盘上托举而起,这些云雾也形成一枚巨大的手掌,从高空望去……这枚手掌看上去,很像是在讨要。
是的。
他就是在讨要。
“所有人都会死,我也一样。”
天水抬起头来,他看清了自己弟子的真实面容。
此刻,他的心里传来如利刃穿心般的悲凉和刺痛。
“放弃不切实际的念想吧……我不会再给你多余的时间了。”
天水的这番话,让清胧眼神里的最后一缕假慈悲彻底消散。
“所以,您果然还有很多时间。”
云雾缭绕在轮回之境的四周,一张冷漠的巨脸缓缓浮现。
神威降临。
压迫感骤然提升。
但天水却是没有丝毫畏惧。
他轻声喃喃道:“真讽刺啊,当年最不怕死的人,如今为了苟活,将所有的信条和界限都抛在脑后,有人劝我不要扶持你,我一意孤行。现在来看,我的眼光……的确很糟糕,如果再见面,他一定会嘲笑我的吧?”
“……?”
清胧眯起双眼。
有人曾劝天水不要扶持自己。
这件事情,这么多年,自己竟然从不知晓?
这并不是重点,真正的重点是,当年劝告天水的那个人,似乎还活着?
有人能够和天水一样,活到如今?
“那个人……是谁?”
云雾凝聚出来的巨大面孔,眼神满是困惑。
“哈……”
面具下传来了沙哑的笑声。
“你猜。”
这极近讥讽的两个字让清胧一时之间陷入无言。
“……”
清胧用力盯住老师脸上佩戴的那副面具,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当年救下自己的时候,天水就戴着这么一张面具,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天水还戴着这张面具,这张面具好像是一座天堑,比世上的任何壁垒都要厚实。
即便他成为神座,也无法隔着面具,窥伺到老师的面容。
这是何等讽刺的一件事?
近百年了。
他竟然未曾目睹过天水先生的真容,一次也没有。
通过【云镜】,他可以看到这世上的一切秘密。
可他看不穿老师的面具,也猜不透老师的内心。
“你想看看我面具下的脸么?”
天水轻声问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很好奇,但一直都没有主动去提。”
因为——
清胧始终在扮演一位优秀的弟子。
最开始,他发自内心尊重天水,于是关于老师的一切秘密,他都不去打听。
到了后来。
他登顶神座,这世上有太多重要的事情。
老师的那些秘密,与之相比,反而又不重要。
即便好奇,处于“自恃其高”的缘故,他不愿俯低身段,也就不再开口去问……如果老师愿意的话,一直佩戴着这副面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今,天水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
虽然两人已经彻底对立,剑拔弩张……但天水的语气,却是仍如百年前一般柔和。
仿佛师徒从未产生过争吵。
只要清胧低头,低声说一句是的。
那么他便会就此掀开面具,让清胧看看面具下的真实模样。
天空神域里的沉默,只持续了数秒。
清胧冷漠开口:“如果我想看,有一千种办法看……不需要你来施舍。”
天水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自己的弟子,眼神柔和,悲悯,还带着讥讽。
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清胧刚刚所说的那些话。
这个态度。
彻底激怒了云雾中的那张巨大面孔。
坐在王座上的清胧,面无表情伸出手掌,对准老师的面颊一挥!
刹那之间,无数狂风在轮回之境棋盘上翻涌,千万把刀锋在天水先生的面颊上掠过!
“嘶啦!”
血肉破碎如撕纸。
那张面具渗出了猩红的血迹……
清胧神情阴沉地盯着老师的面孔,刚刚他的挥手,竟然没有揭下那副面具。
或许是佩戴太久的缘故。
面具已经和天水融为一体。
此刻天水的面孔,不断渗出鲜血,向下滴落,很快就凝成了一片小型血泊,他低垂着头颅,小声小声地笑着,笑声里有痛苦,有悲伤,还有失望。
他抬起头来,继续向自己的弟子投去先前的目光。
慈悲,施舍,怜悯。
“嘶啦!”
“嘶啦!”
“嘶啦!”
接连不断的狂风在轮回之境棋盘上掠过,一蓬一蓬的鲜血将天水孱弱的躯壳淹没。
悠悠百年,漫长岁月。
这是清胧第二次如此彻底地失去理智。
上一次,还是在那个一败涂地的暴雨夜。
这一次,他想看看自己老师的面孔。
然而狂风呼啸如怒浪,锋刃刮出千蓬血。
直到他将老师的整颗头颅都削去……
依旧没有答案。
这时候他才明白,原来掌握神座之权柄,也并非无所不能。
有些事情,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
……
(今晚还有一章,收卷好像比我想象中要长一些些,不立任何flag了,质量优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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