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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都可以编成一个绞索,勒在您脖子上。”
“我到那里不让人家知道不就成了?”母亲说得执著而热烈。“回来的时候,如果被他们抓住,问我到哪里去了……”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很响地说道:
“我知道该怎么说!我从工厂出来,直接回到工人区,那里我有一个熟人,他叫西佐夫,——我就说,一出了法院就来找他,因为很伤心。他也很难受,因为他的外甥判了罪,我想,西佐夫他肯定给我证明的,你们看这样好吗?”
母亲感觉出来了:他们会对她的愿望让步;于是想赶快催促他们做到这一点,她愈说愈坚定,最后他们终于让步了。
“既然这样,您就去吧!”医生很勉强地同意了。
柳德密拉不说话,她沉思着在房间内来来回回地走着。她的脸色阴郁起来,也好像变得消瘦了一些。她抬起了头,看得出颈部的筋肉很紧张,好像脑袋突然变得沉重了,不由自主地要垂到胸前来。
而母亲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情。
“你们总是爱惜我!”她笑着说。“可是对你们自己却不爱惜……”
“不对!”医生说。“我们爱惜自己,而且也应该爱自己,对那些无由的无所谓地浪费自己力量的人,我们要狠狠地骂他!现在这样吧——您在车站上等着演说稿吧……”
他对母亲说明了各个步骤,然后双眼凝视着她的脸色说:
“好,祝您成功!”
医生似乎仍是有些不满地走了。
柳德密拉关好了门,轻轻地笑着走到母亲面前。
“我理解您……”
她挽住母亲的手臂,又轻轻地在房间里走动着。
“我也有个儿子,他今年十三岁了,可是他跟着父亲。我的丈夫是个副检察官。孩子和他住在一起。我常常这样想:他将来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她那湿润的声音抖了一下,然后又沉思似的平静而流畅地讲着。
“养育他的人,是我所亲近的。我认为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们的有意识的敌人。我的儿子长大了会变成我的敌人。他不能和我住在一起,现在我用的是假姓。我已经有八年没有看见他了,——八年啊,这是很长的日子!”
她站在窗口,望着没有云的苍白的天空,继续讲述:
“假如他能够和我在一起的话,我一定可以更坚强,心里就不会有创伤一直在作痛。即使他死了——我也会舒服些……”
“我亲爱的!”母亲低声说,她觉得她心里满是同情。
“您真是幸福啊!”柳德密拉微笑着说。“母亲和儿子站在一起,——这真是了不起,这是多么难得呀!”
符拉索娃不自觉地喊道:
“对!这是特别好的!”她如同吐露秘密似的压低声音说。
“你们所有的人——你啦,尼下拉·伊凡诺维奇啦,所有追求革命真理的人们啦,——也都站在一起!人们突然都变成了亲人,——所有的人们我都了解。说的话虽然不了解,可是其他的一切都是能够了解的!一切!”
“对啊!”柳德密拉说。“对啊……”
母亲把手放在她的胸口上,轻轻地推着她,自语似的说,好像也在倾听自己所说的话。
“全世界的孩子们都起来了!这一点我是明白的,——全世界的孩子们都起来,从各个地方向着同一个目标前进着!|Qī-shu-ωang|心地善良的、正义的人,都起来顽强地攻击一切邪恶,用有力的脚践踏着虚伪。他们年轻而健康,要把他们无限的气量贡献给一个目标——正义!他们起来征服人间一切的痛苦,起来消灭地上一切的不幸,起来战胜一切的丑恶,——而且一定会战胜的!有一个对我说,我们要创造新的太阳!是的,我们一定会创造出来!我们要将破碎的心结合成一颗完整的心,——我们会把它结合起来的!”
她心里燃烧着新的信仰,又想起了已经遗忘了的祷词。她把这种言语由衷地散出来,如同火花。
“在直理和理性的道理上前进的孩子们,把他们的爱贡献给一切,他们用新的天空保护一切,用内心发出的不灭的火光照耀着一切。在孩子们对于世界的爱火里面,新的生活就被创造出来。有谁能扑灭这种爱的火焰呢?有什么力量能高出这种爱呢?有谁能战胜它呢?!产生这种爱的是大地,全部生活都希望着这种爱能获得胜利!”
她兴奋得有点疲惫了,她踉踉跄跄地离开柳德密拉,喘着气坐了下来。
柳德密拉也悄悄地小心翼翼地走开了,好像怕破坏什么东西似的。她的没有光泽的眼睛深邃而宁静地望着前方,柔和地走来走去,这便使她显得格外的苗条、挺拔而纤弱了。她那瘦削严峻的脸上露出全神贯注的样子,嘴唇激动地紧闭着。
室内的寂静叫母亲很快就平静下来,她发觉了柳德密拉的这种心情,就好像道歉一般地低声问道:
“我也许有什么话说错了吧!……”
柳德密拉听了之后,迅速地扭过头来,仿佛吃惊似的望了望母亲的脸。她朝母亲伸出手,好像要阻挡什么似的匆匆地说:
“讲的全对!可是,我们现在不要再讲这些了!希望它能像您所说的一样。”接着他比较平静地劝说:“您该走了,路远着呢!”
“是的,我快要走了,您知道,我是多么愉快呀!我带着儿子讲的话,我们血肉讲的话!这不跟自己的心一样吧?!”
母亲满面微笑,但是,她的笑容只是模糊地反映在柳德密拉的脸上。但母亲明白,柳德密拉是用她特有的矜持抑止着自己的喜悦。忽然,母亲的心里产生了一种执拗的愿望,要将自己心里的火点到这个严峻的灵魂里,使它燃烧起来,——让它也跟着充满喜悦的心一同和鸣起来……
母亲紧紧地握住柳德密拉的手说道:
“我亲爱的,假使我们知道,在生活中已经有了照耀大众的光,而且将来有一天他们准会看见这个光,会衷心地和它拥抱,这是多么美好啊!”
她的善良的面庞颤抖起来,眼睛里闪出光辉般的笑,眉毛在眼睛之上跳动飞舞着,似乎在鼓励着它们的光辉。伟大的思想使她陶醉;她把那使她的心燃烧的一切,把她所体验的一切,都灌注到这些思想里去。她把这种思想压缩在光辉的言语的坚固的、容量很大的结晶体里。在那被春天的太阳的创造力所照耀的秋天的心里,这些思想越来越茁壮地成长起来,越来越鲜艳地开放着。
“这不正像是替人类产生了一个新上帝吗?万物为万人,万人为万物!我就是这样理解你们全体的。真的,你们大家都是同志,都是亲人,大家都是一个母亲——真理——的孩子!”
她又被自己的兴奋的浪潮所淹没了,她停了一下,透了一大口气,仿佛是要拥抱似的伸展了双臂,接着说道:
“我一想起‘同志’这个名词的时候,心啊,就会听见前进的声音!”
她终于达到了目的,——柳德密产的脸突然出奇地红起来,嘴唇不住地颤抖,眼睛里流下了大颗的、透明的泪珠儿。
母亲紧紧地拥抱着她,无声而幸福地笑了。——她因为自己心灵的胜利而倍感骄傲与自豪。
分手的时候,柳德密拉望着母亲的脸庞,悄悄地问:
“您知不知道,跟您在一块是多么快乐呀!”
29
走到大街上的时候,严寒干燥的空气结结实实地搂抱住她的身体,并浸入了咽喉,便鼻子发痒,甚至有一刻工夫叫她不能呼吸。
母亲停下脚步站在那里。她四面看了看:离她不远的街角处,站着一个马车夫,他头戴皮帽,一派无精打彩的表情。远远的,还有一个男子正弯着背缩着头走路。另外,还有一个士兵搓着耳朵在那人前面连蹦带跳地跑着。
“大概是派了兵到小铺子里来了!”母亲一边这样想,一边继续朝前走,心满意足地听着她脚的雪发出的清脆的声响。
她很早就到了火车站。她要乘坐的那班火车还没有准备好,但是肮脏的、被煤烟熏黑了的三等候车室里面已经挤了许多人,——寒冷将铁路工人赶到这里,马车夫和穿得很单薄的无家可归的人们也来取暖。还有一些旅客,几个农民,一个穿着熊皮大衣的肥胖的商人,一个牧师带着女儿——一个麻脸姑娘,四五个兵士,几个忙忙碌碌的市民。
人们吸着烟,谈着天儿,喝着茶和窝特加。
在车站小吃店前面有人高声笑着,一阵阵的烟在头上盘绕飞散。
候车室的门一开一关的时候总是吱吱地响着,当它被砰的一声关上的时候,玻璃发出震动的声音……
而烟叶和咸鱼的臭味强烈地冲进大家的鼻子。
母亲坐在门口的一个很显眼的地方等待着。每次开门的时候,就有一阵云雾般的冷空气吹到母亲的脸上。这使她觉得十分爽快,于是,她便深深地呼吸一口冷空气。
有几个人提了包裹进来,——他们穿得很厚实,蠢乎乎地挡在门口,嘴里骂着,把包裹丢在地上或凳子上,抖落大衣领上的和衣袖上的干霜,又把胡子上的霜抹去,一边发出咳嗽的声音。
一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一只黄色手提箱走进来,迅速地朝四周围看了一遍,然后径直朝母亲走来。
他站在母亲的面前。
“到莫斯科去吗?”那人低声问。
“是的,到塔尼亚那里去。”
“对了!”
他把箱子放在母亲身边的凳子上,很快地掏出一支烟卷来点着了,稍微笑举了举帽子,默默地向另外一扇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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