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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桂香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存根对妈妈说:“我就猜你今天肯定要回来。”
“咋猜的?不得了,啥时学会了算命打卦的!”桂香跟儿子逗乐也是一股江湖味儿。
桂香很开心。她急急火忙地赶回家是想早点看小二子考的啥大学。伢子读了这么多年书,终于考大学了。上了大学等于她做妈妈的了了一桩大心思。也是对她多年来在外吃苦卖力的补偿。这种补偿是精神上的,是心理上的,是脸面上的。
月红说:“妈就是舍不得存扣。”
“瞎说!”桂香嗔她,“妈手心手背都是肉。”
“手心是肉,手背是皮。妈,哪个是手心?哪个是手背?”
“哈,巧嘴薄舌的!月红啊,我看你可以跟我出去相命了!”
“啊,妈不关亡了?改相命了?”月红惊讶地问。
“唉,装神弄鬼的,太烦神。现在外面信相命的多,就改了。”桂香说。又补充道:“这相命简单,来钱快。”
“多年的老手艺说撂就撂了,妈你也不舍不得?”存根有心和妈玩笑开到底。这几天他心里也是格外的舒畅。
“有啥舍不得的!”桂香把带回家的东西放妥了,一屁股落在大凳上,从兜里掏出烟来点上一支。鼻孔里喷出烟来。“在外面哪样寻钱做哪样。再说相命和关亡差不多路数,‘听簧’,‘拾簧’,‘剐簧’,一个式!妈又不要学,现成就会。”
是存扣给妈打来的洗脸水。桂香笑吟吟地打量着儿子,说道:“身子倒壮实,脸上却瘦了,气色也不大好。吃了苦了。放假正好补养补养。”
存扣说这两天哥嫂给他补养了,吃了不少好的哩。
桂香洗好脸,说:“妈在外面经常提你们兄弟。人人都夸耀,说没得个爷娘老子,妈妈在外面,就大的带着小的过,十几年没红过脸,还从来没见过,不简单。”又对存扣说:“你嫂子也对你好,你将来要补她。”
“补什么哟!”月红有点不好意思,“都是一家人嘛,——妈,存扣脸上黄是生了病的,这两天才有精神……”
“啊!甚病?”桂香吓了一跳,打断月红的话,“啥时得的!”
存扣就把事情告诉了妈妈。说眼睛等两天和哥哥上东台看。
桂香听了急得一拍大腿:“咋这么背哩!怪我,上次过高邮泰山庙时没进去烧柱香!”
“影响……考试了么?”她眼巴巴地望着存扣。
存根说考得不丑,卷子全做出来了。你放心好了。叫月红快去下碗面给妈吃,“肯定饿了。”
桂香呼啦啦吃着面,忽地筷子往桌上一顿,说:“存扣,明天妈就陪你上东台!——开穷心,身上有患哪能等,还能拖?”
存根说庄上明天没班船。桂香说没班船要啥紧,不是还有腿么,头二十里路,还要乘什么班船。问存扣愿意不愿意和她一起走着去。存扣说愿意,好多年不陪妈妈走路了哩。
正说着,大门外“嘎哦——”一声高亢的鸣叫,一只大白鹅摇摇摆摆地进来了。
存扣笑着说:“这鹅真的意思,早上出去叫一声,晚上回家叫一声,发信号哩——‘我出去了!’,‘我家来了!’”
存根说是这意思。这鹅聪明。是附近十几只鹅的头脑哩。在陆上走她打前,头昂到天上,后面的鹅排成一队跟着。在水里也是她领头,带那些鹅找草吃。月红说这鹅还厉害,猫子狗子都怕她,谁对她不恭翅膀扑扇起来冲上去就啄,凶恶得狠哩!现在家里黄鼠狼、老鼠的影儿都没有。护家哩。
桂香听得有趣,说:“真是大块头!啥时逮的?就逮了一只?”
存根说四月天逮的,长得贼快。可能是洋种。逮了四只,没几天被俊杰玩死了两只,又不注意踩死了一只。就这只命大。俊杰当个宝哩。
桂香笑道:“当个宝也不行,等存扣拿到通知就杀了吃。要请客的。”
存扣连忙说不要。月红笑着说:“俊杰肯定要哭闹的。”
“哭闹就哭闹!叔叔考上大学吃他只鹅算个啥!”桂香眼一瞪,仰起脖子把面汤和菜叶全喝下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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