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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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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参加县运动会过后不久,秀平的鼻子又流血了。

    那天早上起床,秀平感到鼻子有些痒,用手揉时,手上竟沾有血疤子,再低头看,被单头上血斑点点的,就知道夜里鼻子流过血了。这次鼻出血使秀平心情恶劣起来,连续两天在班上闷闷地,不大搭理人。存扣看她脸色不大好,神色也不对,逮个空子问她怎么啦,秀平就哭起来,气恼地说:“得了啥倒头病啊,鼻子倒又淌血了,头还晕,提不起神……这怎个好啊?”存扣说:“那咱去镇上医院看啊,有病闷在心里总不是个事啊。血老这个流法人咋吃得消呢?赶快去看!”秀平说:“别忙,等几天我妈要和翠珍婶子上窑集逮猪崽儿,到时我要妈陪我去。”存扣说:“嗯哪,叫妈帮你好好查查——到时我也去。”秀平说:“嗯哪。”

    也是碰巧,秀平的姐夫大勇有一个建筑公司的朋友,帮他在吴窑弄了十几吨优质水泥。大勇得了信马上雇了条挂桨船赶早过来运,装好了船差不多也就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了。大勇心里高兴,对朋友和开挂浆的老秦说:“咱们到街上馆子里去弄几盅,正好我有个小姨子在这里读高中,我去把她喊过来一起吃。”

    大勇在校园里问七问八地转了好一阵,才摸到秀平的宿舍。宿舍里闹哄哄地,今天食堂里加餐,大白菜烧猪肉。值日生聚精会神地在分,肉的多少和肥瘦要大致差不多才行,否则会弄出意见的。女孩们或站或蹲,把菜钵子伸成个圈,你一块,她一块,你一勺,她一勺。个个目光炯炯,又兴高采烈。小阿香爱吃肉,馋态可掬,尖着声音叫:“那块五花的给我!那块五花的!”大勇感到有趣,在后面笑起来。秀平扭头一看,惊奇地叫:“姐夫,你从哪来的呀?”

    大勇说:“我来装水泥的。别吃了,跟我上街吃去。”秀平就把刚才分的菜倒回菜桶,说把你们吃,跳雀似地跟着姐夫出去了。

    要出校门时,秀平突然慢下来,红着脸叫了声:“姐夫。”大勇瞅瞅她,马上笑了,说:“是想还带一个?”秀平忸怩着不好意思说话。大勇就打哈哈,“好了好了,快去把存扣叫来吧。”

    秀平飞快地跑到存扣宿舍。他已经在吃了,嘴上油光光的。秀平叫他别吃了,跟她一块上她姐夫那里吃去。存扣不肯,说我不去,我都吃了。但看到秀平脸挂下来了,只得悻悻地放下饭钵跟她出来,嘴里念念叨叨的:“我和你姐夫又不熟,不尴不尬的……”秀平笑着解释:“不熟更要见,慢慢就熟了嘛,以后不也是你姐夫?”

    大勇要了不少菜,开了瓶白酒。他见存扣高高大大的,很英武,心里很高兴,也在存扣面前摆上个酒杯,存扣连忙捏在手里不让倒,说:“姐……姐夫,我是学生,不能喝酒的。”大勇说:“没事,就弄盅把盅,反正又没老师看见。”存扣正踌躇,秀平说:“姐夫,你别叫他喝了,嘴里有酒气呢,被人闻到了告诉老师可是要吃批评的。”大勇笑着说:“好好,不喝就不喝。——好嘛,现在就晓得维护存扣了!”大勇的朋友也晓得两个孩子的关系了,在一边调侃:“现在不喝不代表以后不喝,你这个姐夫以后有得喝哩!”说得秀平和存扣脸上通红。

    席上存扣提到秀平流鼻血的事,大勇很惊讶:“噢?还有这事?你姐没告诉我。”秀平说:“姐不晓得。也就这个把月的事。”大勇说:“难怪这次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呢。这样吧,下午我抓紧和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再走。”秀平说那我要上课呢。存扣说:“不要紧,第一堂是历史,我替你跟老师说下子。难得姐夫在这里,你治病要紧。”这时老秦插上话:“小妹子,鼻子老流血不是好事啊,我们村上……”看见大勇拿眼色止他,把后半句咽到肚子里。

    在医院里几项常规检查后,那个姓张的医生盯着报告单看了好久。大勇递上支烟替他点上。张医生把一口烟徐徐吐出来,转头对站在旁边的秀平说:“你先去上学吧……没啥大事儿。我还要分析一下报告单,让你姐夫等会儿吧。”秀平说:“我还没拿药呢。”张医生说:“暂时不用吃药,多喝些水,注意点休息。”秀平听说没事,心里蛮高兴,跟姐夫告了别忙下楼走了。

    看秀平离开了,张医生面色严肃地对大勇说:“这孩子病不大好啊,血液有问题。我不敢跟你确诊,你最好赶紧和她上苏州去检查下子。”大勇脸“刷”地白了,他知道苏州有个血液病治疗中心,是专门治白血病的,当即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说……她得了……”“对,很有可能是白血病!”

    大勇捏着一迭检查报告单昏头晕脑地来到码头,上了船一屁股坐在水泥袋上,对老秦说:“快开船!快开船!”老秦说:“怎么,不对头?”大勇掏出烟点上,猛抽几口,鼻孔里冲出两股烟来,说医生不能确诊,要我上苏州呢。老秦一听,拿着摇手的手僵在那不动了,愣了半晌,说一句“花朵朵的伢子,可千万别……”,唉一声,狠狠摇响了机器。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秀平的姐姐、姐夫和妈妈全来到的学校,直接奔班主任徐老师家,送了一袋子刚摘下的青豆,还有一篮鸡蛋。徐老师亲自上教室把秀平叫到家里来。秀平妈见女儿来了,喊了一声“乖乖”,上去一把抓住秀平的手。秀琴忙对妹妹说:“秀平啊,今天我们专门来接你上大城市把鼻子检查一下。你鼻子老淌血怎么也不告诉妈!”秀平刚要开口,姐夫又接着说:“是这样,我看昨天那医生没个苋子和米说出来,不放心,今天就和你姐姐来带你上大城市去认真检查下子,把这流鼻血彻底治好了,省得以后影响学习。”秀平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着急地说:“不行的,这得掉几天课呀!”徐老师说:“治病要紧,你放心去,落下来的课到时老师替你补上。”又要几人吃了饭再走。大勇说:“不客气了,就走,船在外面等着呢——回去还要收拾收拾,下午两点的班船。”

    这时第三节课下了,存扣寻过来,看秀平妈和姐姐、姐夫都在,称呼了人后就问怎么啦,秀平就告诉他要上苏州治鼻子的事,说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真急死人了,就要哭。她红着眼圈儿要存扣帮她把课桌里的书收拾好,要他把笔记做做清爽,等她回来后抄。说到这里阿香也来了,秀平要她把床上被褥卷起来,防止落灰,要么睡到上头也行。阿香应了,要她放心。众人走到校门外,秀平哭下来了,回头抓住存扣的手,说:“我舍不得……”存扣鼻子一酸,泪就涌了出来,手都来不及揩,心里说不出的难过。阿香在旁边也噙着泪,说:“秀平姐早点回来,我想你哩。”船上机器响了,大勇对存扣说:“快回去吧,要上课了。”秀平又从舱里钻出来,朝岸上直挥手。船开得很快,直到铃声响起,存扣还赖在岸上,眼睛追着那船上的红点儿……

    2.

    秀平走得太仓猝,说走就走,这让存扣很难受,心里像被掏空了似的,十分的不适应。上课时前面座位空着,晚自修后伴着孤灯,不用再拼课桌了;课后校园里到处热热闹闹的,但是看不见秀平的身影,听不到了她的笑语。两人一起时还没觉有啥特别的,这刚一走立马就感觉出来了,才两天不见就觉得分了几个月似的,心里慌,寂寞,空虚,焦急,恨不得拔脚往苏州跑。想不到思念人也会这么难过!星期六回家,一个人在路上走,可怜巴巴的,路越走越远,往常和秀平一块走,说说笑笑的,十里路不费事就走完了。

    就这样苦挨了五六天,存扣在焦虑和思念中度日如年,最后竟有点心怀惴惴了:秀平不会得啥大病吧?一天自习课时,他无意间抬头,看见徐老师正瞅着他,眼神中明显的忧虑,意味深长的样子,心里就不由“咯噔”跳了一下,格外烦燥起来。他把手伸进浓密的头发中乱抓乱挠,课本上竟掉下许多断头发和头皮屑来。

    终于,那天早上,早读课时,徐老师从外面慢慢走进来,站在讲台后面半晌没言语。教室里读书声由密到疏,渐渐稀落,最后全停了下来。徐老师脸上有些木呆木呆的,眉头间藏着不安和忧戚,他低沉着声音对大家说:“告诉大家一个不好的消息,我们秀平同学得了白血病……我昨天晚上接的她姐夫从苏州打来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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