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蹄声如雷,百多骑旋风般驶出长安,沿泾河而去,径直转向朱家沟方向。
宇文士及一马当先,脸上焦急之色溢于言表,身边亲卫披甲跨马,持刀拿枪,紧紧跟随。
看到挡在路当中的木栅栏,宇文士及勒住马,定睛看见有持长矛的村民护卫,再细看村中并无烟柱,长长的舒了口气。
亲卫上前通报,恰巧郭朴正在巡视,立即让青壮搬开了木栅栏。
“拜见郢国公。”
宇文士及盯着穿着铁甲的郭朴,犹疑问:“你是……”
“小人家主陇西丹阳房,奉四郎君之命至此,已有十余日。”
“是客师兄?”
宇文士及虽然在秦王府幕僚将领中分量不算太重,但毕竟是明面上官职最高者,也不缺消息渠道,知道李善和李楷等秦王府子弟有交情。
但李楷让家将护佑朱家沟,还是出乎宇文士及的预料之外。
宇文士及翻身下马,大步入内,“听闻有难民作乱?”
“非难民作乱。”郭朴恭敬禀报,“百余贼匪持刀使矛,裹挟难民。”
宇文士及脚步顿了顿,“已然击退?”
郭朴犹豫了下,他不太清楚为什么宇文士及会来这儿,“李郎君定计,诱贼匪入村,前后夹击,贼匪或死或降,无一人逃脱。”
随着郭朴的叙述,宇文士及的脸色先是变得铁青,听到最后哼了声,“惯于弄险,非是正道。”
穿过几条小巷子,宇文士及看着被推到的围墙,又见地上还没来得及清扫的残破兵刃和大片的血迹。
走出巷子,大片的难民坐在地上,几十个手持兵刃的青壮正在看管,略略一算,至少六七百人。
临时搭建的灶台边,几十个妇孺正在煮粥,宇文士及上前看了两眼,粥中居然夹杂着肉沫。
东边一个小小山丘上,身着明光铠的李善正无聊的坐在胡凳上往下看,身边围绕着八个手持腰刀的随从。
李善偏头看了眼,笑道:“受不了就回去歇着吧。”
朱八强忍住恶心,“郎君,我等实在不想再被罚跪了……”
一旁的赵达也是最早跟着李善的随从,“适才要不是郎君劝说,七公都要将我们赶出村子了。”
“再说郭叔已然下了军令,若是再擅离职守,皆斩。”朱八半转身侧头不去看坡下。
李善干笑几声没再说什么,今日最后时刻,朱八带着人下去厮杀,将李善撇下……郭朴、朱玮都大发雷霆,军中主将阵亡,未死亲卫皆斩。
朱八他们也挺委屈,还不能说是李善非要他们去的。
“郎君,郭叔来了……”朱八呃了声,“还带了人来……”
李善回头看了眼,起身浅笑拱手,“晚辈拜见郢国公。”
宇文士及皱眉道:“为何不使人报信?”
李善知道自己的身份,遇见险情却没有求援……宇文士及对此相当不满,当然,他担心的主要不是李善的安危。
“母亲今日入东山寺礼佛,一切如常。”
李善自然知道,宇文士及是因为前妻南阳公主而来,这句话是告诉他,南阳公主平安无事。
看宇文士及神色放松下来,李善在心里嘀咕,都是渣男,谁也不说谁。
但在李善看来,宇文士及还稍稍有那么点些人味儿。
一方面是因为今天宇文士及的来援,另一方面是……前些日子李善亲自见了吴忠一面,听那意思,李德武有点后悔放朱氏母子离去。
李善又不傻,自然猜得到……李德武生了儿子,现在后悔手软没斩草除根了。
“若只是难民作乱,村中青壮,友人赠械,又有郭叔主持,必然无恙,谁想得到此次盗匪欲劫掠东山寺。”李善轻笑道:“侥幸得手,无一逃脱,当无后患。”
宇文士及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李善的决定,毕竟盗匪为东山寺而来,不留后患是最重要的。
还是那句话,不怕贼偷,还不怕贼惦记吗?
“喏,都在下面了。”
宇文士及往前走了几步,往坡下看了眼,眼角动了动,下面已经挖出了一个大坑,百多人正在忙碌,两人搬着一具尸体往坑里丢。
尸体在坑里横七竖八的叠放,紫黑色的血迹随处可见,侧头看见李善淡然神色,饶是宇文士及久历战阵,也不禁心惊。
“九十二人。”李善努努嘴,“虽是盗匪,但也要入土为安。”
宇文士及有点不想说话,入土为安……记得之前郭朴也说过无一逃脱,但却是或死或降。
最早,宇文士及是从杜如晦的描绘中,以及自己去东山寺求经相遇来判断李善这个人,有心计手段,胸有韬略,后来陆续听闻李善精于医术,好急义公,以义为先。
今日所见,没想到如此手辣。
古往今来,杀俘从来是个很容易引得他人忌惮的事件,宇文士及眯着眼打量面前的少年郎,不见一丝拘束,亦不见一丝嗜血,似乎对此有着无所谓的态度。
似乎察觉到宇文士及的窥探视线,李善笑道:“已然有人认出,当日正是这股盗匪劫掠长乐坡。”
“便是那日?”
“记得长安令上报,死三百余人,伤以千计,房屋被毁百多间,血流成河。”李善轻描淡写道:“如此惨状,只怕亡者阴间忿忿,原尔等人千刀万剐呢。”
宇文士及轻叹一声,沉默许久后道:“听闻你攻读经书,欲明年科举入仕?”
“只是一试,国公官居中书侍郎,可否容晚辈投卷?”
“明经科,无需投卷。”
这话说的也在理,李善低头笑道:“即使中第,吏部选官也是难事。”
“先过长安县衙那一关吧。”宇文士及突然展颜一笑,“若能中第,有秦王赏识,陇西李氏丹阳房斡旋,吏部选官理应不难。”
“若是在京出仕,便增你一栋宅子。”
“不敢当国公厚赠。”
李善微微蹙眉……先过长安县衙那一关,他觉得宇文士及这句话似乎特有所指。
“当得起。”宇文士及轻声道:“那宅子本是你家的,落入你手……总比落入他人之手好。”
一直侧身的李善缓缓转身,眯着眼直面宇文士及。
山丘上两人都没开口,沉默许久后,宇文士及转身离去。
一直以来的疑团得到了解答,一直以来的揣测也得到了印证,李善久久站在山丘上,盯着渐渐模糊的背影。
为什么宇文士及会将前妻南阳公主送到东山寺修行,为什么宇文士及在长乐坡会为自己说情……李善一直有所猜测。
现在可以确定了,虽然不知道宇文士及是怎么想的,但他很早就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应该是东山寺那次见面……而同样抛妻弃子的举动成为他做这一切的理由。
李善暗想,按照心理学来解释,宇文士及是在代入,将自己和南阳公主,代入了李德武和朱氏。
宇文士及想将那栋宅子送给李善,自然是希望李善扬名,若能逼的李德武身败名裂……或许是宇文士及期盼看到的。
想了很久,李善突然想到,宇文士及特地提起要过长安令那一关。
虽然因为和秦王府子弟来往密切,这段时日李昭德来朱家沟次数不多,但毕竟关系匪浅,长安令李乾佑理应不会设碍。
不对,宇文士及说的是……长安县衙那一关。
李善记得李楷、王仁表提过,参加科考,需长安令推荐,但必须通过县衙考核,而负责考核的是县尉。
沉默良久后,李善一脚踢翻了胡凳,宇文士及不会无缘无故提到这件事,特别是他提到自己和陇西李氏关系匪浅,而且之后又提起了那栋宅子。
只可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没得手长安令的李德武很可能出任长安县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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