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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左懋第而来的四人,也都是莱阳本地的士子。
一个叫沈迅,一个叫张允抡。还有两个是亲兄弟,姜埰和蒋垓。
左梦庚只当是普通士子,一一见礼。
却不知道,这四人全都是史上有名的忠义之士。
沈迅、姜埰和左懋第同为崇祯四年进士,而且志同道合,被称为莱阳三君子。
崇祯十六年清军攻陷莱阳后分兵攻打孙受,沈迅与其弟沈迓率众凭寨拒敌,激战三昼夜,杀伤清兵无数,清兵退。
顺治元年,清廷颁布剃发令,沈迅据寨中,誓不剃发投降,知府上报京师,说沈迅屯兵聚粮,意欲谋反。
当时王万象已经投降清朝,他曾被沈迅参劾,亦力主攻打沈迅。
沈迅和王万象的仇怨还要从崇祯年间说起。
当时登莱巡抚出缺,王万象推荐了兵备道郑二阳。于是沈迅弹劾王万象把持朝政,导致王万象被罢官。
清廷令防抚朱国柱率清兵300人,降清汉兵3000人围攻孙受寨,沈迅据寨与清兵激战三日后,箭矢弹药尽。
沈迅见大势已去,不禁仰天长叹。
其母及全家妇女悬梁自尽,沈迅焚烧完亲人尸体后,着礼服向北朝拜后投火自焚,全家有二十七口人为国殉难。
姜氏兄弟更惨。
崇祯末年,时任礼科给事中的姜埰因为抗拒崇祯不合理的奏疏,被打了廷杖一百,遣戍宣城卫。
当时姜埰的父亲姜泻里在莱阳抗清,城破被害。
蒋垓为了能让姜埰回来为父亲治丧,向朝廷请命代兄长之罪。
崇祯……不许!
后来姜氏兄弟流落东南,阮大铖得志后,要杀蒋垓。
蒋垓无奈,隐姓埋名,躲在宁波。
明亡后,兄弟俩执节不降,闭门不仕。
就连张允抡在明亡后,也是隐居在崂山,不仕清朝。
奈何左梦庚细致的历史知识不过关,也就知道些左懋第的事迹。
不过这些士子,却对左梦庚极其崇拜,并没有因为他武人的身份而自矜。
究其原因,还是这些年大明面对后金,屡战屡败,时人悲愤窝囊,郁闷难平。
好不容易出了一个野战堂堂正正打赢后金的人,立刻赢得了无数的赞誉。
左懋第等人可不知道,因为左梦庚,他们今年的举人身份没了。
山东布政使司已经奏报朝廷,因为山东大乱,原本八月举行的乡试已经取消。
相反因为艰苦守城,懂得了战阵艰危,对左梦庚这样的名将更加崇拜。
他又拉过了那个刚才对左梦庚出言不逊的将领,代为赔罪。
“此乃生员姐丈孙承祖,不识左将军大名,还请见谅。”
左懋第的叔叔左之武是登州卫镇抚,姐夫孙承祖是登州卫游击将军。
左氏乃莱阳大族,要不然的话左懋第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声名远播。
孙承祖看向左梦庚的眼神,敬佩中则带着审慎。
这个年纪轻轻的参将,真的杀了五千鞑子?
“左参座,末将无礼,还请恕罪。”
左梦庚当然不会一般见识,而是道:“孙游击也是职责所在,理所应当。”
见气氛和乐融融,孙元化长出了一口气。
“中恒,此战已定,这么多俘虏,该如何处置?”
说实话,看到新军俘虏了那么多的乱贼,孙元化是很头疼的。
这么多人,反倒不如杀个干净为妙。
沙场上杀光了,还可以算作战功。可现在都被俘虏,那就需要粮食养着。
官府有粮食吗?
显然,近在眼前的莱阳是不可能有的。
而且看莱阳诸人的激愤程度,虽然不能再杀了这些俘虏报仇,但是要给俘虏提供吃食,那是想都别想。
黄宗羲出面道:“这些多数都是登莱本地百姓,自然要交给中丞大人处置。”
这么多人,左梦庚当然想要。可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正当理由。
孙元化眉头皱起,很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
他看向张可大。
“张将军,这些俘虏交予你等,可能妥善处置?”
张可大更麻。
他当然知道杀俘不祥,也不愿意那么做。但底下的将士一个个都在渴望军功换取钱粮,保不齐谁背着他下手。
万一俘虏不堪残虐,再度暴起,又是一场大乱。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对左梦庚埋怨起来。
好好的,刚才尽数全歼便好了,何必要弄的如此费事。
见两边为难,张允抡依旧怒气难平,哼道:“中丞,左将军,不如将这些俘虏交予我等好了。”
这几日的守城中,张允抡叔父、弟弟全都死于白莲教之手,血海深仇,看样子是不准备罢休了。
其他几人虽未开口,但眸子里的血腥之气,还是瞒不住人。
左梦庚见了,心底怒生,沉声问道:“尔等可有万全之策?如今登莱经此之乱,百废待兴。这些俘虏处置好了,便是最好的劳力。只怕你等不能善待,再起波澜。”
蒋垓听了,不禁气道:“将军口口声声为这些畜生开脱,难道我莱阳父老便是该死?将军可知,一旦被这些畜生攻破县城,我莱阳父老又是何等惨剧?便是如今,我莱阳百姓也十去五六,元气大伤。此仇不报,我等如何面对冤死的父老乡亲?”
黄宗羲本来安静待着,听了这话,当即大怒。
“报仇,报仇。便是将这些人杀了,又何济于事?枉你等饱读诗书,却不知追本溯源,只执着于仇恨,实在可笑。”
他这个群嘲,当即把左懋第等人全都惹火了。
众人见他站在左梦庚身后,毫不起眼,本以为是左部将领。
虽然对左梦庚很是崇敬,但对于一般的丘八,这些读书人可没有什么好脸色。
姜埰挺身而出,脸色冷峻,出言讥讽。
“你这武夫,又懂得何等道理?这些乱贼犹如蝗虫过境,摧毁村镇,杀人盈野,致无数百姓破家灭族。合着我等保境安民还是不该了?”
左懋第等人听他此言,纷纷赞同,一时间同仇敌忾,准备好好教训这个独臂的年轻武夫。
可惜,他们找错对象了。
黄宗羲冷笑连连,指着那些破衣褴褛的乱贼。
“他们为何要造反?造反之前他们就不是良善百姓?究竟是谁让他们铤而走险的?合着就你们这些穿长衫的是人,真正的百姓就猪狗不如了?”
这话的杀伤力太大了,令左懋第等人勃然变色,想要反驳,一时间就找不到下手之处。
黄宗羲还不罢休,朝远处招招手,让士兵们随便提了一个俘虏过来。
那俘虏骨瘦如柴,浑身上下就只有一件遮不住身躯的烂布,下身的裤子磨的到处都是破洞。
脚上倒是穿了鞋,可明显不是一对。估计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胡乱凑合穿上了。
被拎到一群大官中间,这俘虏吓坏了,噗通跪倒在地,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黄宗羲朝他问道:“你叫啥名?哪里人?”
那人哆哆嗦嗦地道:“小的叫谷二中,莱西县陈家庄人。”
众人一愣,没想到这个俘虏居然是本地人。
黄宗羲不为所动,继续问道:“缘何从贼?”
那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情一下子悲愤起来。
“俺家本来过的好好的,俺爹虽然早死了,可俺家有十几亩地,俺和妹子伺候老娘,倒也吃穿不愁。后来俺妹子病了,俺就带她去看大夫。可大夫给的药方太贵,俺没办法,只好把地卖给左家老爷……”
众人的目光不禁看向左懋第。
左家可是莱阳、莱西一带的大族,一说起姓左的,基本上就是左懋第的亲戚。
不过穷苦人家逢灾遭病,卖地求生,倒也寻常。
大家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问题。
谷二中的声音却激愤起来。
“左家老爷知道俺急着用钱,狠命压价,一亩田就给俺一两银子。”
众人的脸色一下子古怪起来。
地价多少,大家都心里有数。即使是薄田,一亩地怎么着也得一两五钱银子。
一亩地给一两银子,这明显是趁机抢夺。
谷二中说着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俺不想卖地,可俺妹子的病眼瞅着不行了,只好答应了他。谁知那左家老爷又变卦了,一亩地只肯给八钱银子。”
“混账!”
这一次不是别人,却是孙元化怒了。
活生生见识了地主剥削、压榨普通农民的一幕,但凡是有良知的人根本接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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