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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雅莱丽伽与不老者的仆从自屋内走出来时,伊正在门外小步而快速地徘徊。他看到雅莱丽伽,肩膀便松弛了;紧跟着他又看见后头的男人,脚步便停下了。仆从把手插在腰间的裹布缝隙里,冲着伊咧嘴而笑。
“你好啊,”他用不属于这尘世的语言说,“我能帮上什么忙?”
伊的姿态里带上了愤怒。但雅莱丽伽在这时走向他,挡住了两人的对视。
“他是不老者安排在这儿的守卫。”她说。
他很危险。
“但也用得上。我们去更合适的地方谈这件事。”
伊缓慢地退了一小步,再没对这件事说什么。那仆从慢吞吞地从雅莱丽伽旁边走出来,目光轻佻而随意地扫过他。
“所以,”他仿佛觉得怪有趣似地问,“他也和我一样?”
“不。他比你知道得更多。我告诉你的一切,只为了让你明白我的要求。”
“那么他呢?他跟我有何不同?”
“他是一个朋友。”
“我不是有意要炫耀。但说老实话,我能用一只手把你这位朋友拦腰打成两段。”
“我也能这样对你。连一只手也用不着。”
男人发出一种不出声的奚笑。但是伊的躁怒似乎因这段对话而消弭了。他平静地退到远离仆从的一侧,问雅莱丽伽下一步打算去哪儿。那仆从仰着身子,越过雅莱丽伽的后背看向他。
“你跟随的这位夫人要求去见不老者。”他未经许可地插话道,“如果她打算带上你,我想你没准很快就要到上头去了。珍惜你的运气,你这脆弱的家伙。如果我在这儿指控你是寒霜之家的探子,你肯定会被丢到地底洞穴里去。”
“你何不那样做?”伊冷淡地反问道,“而你现在站的位置不像一个叛徒?”
“我有自己的裁量方式。自然,那和你这样经不住诱惑的小伙子是不同的。”
仆从又把手插进腰间缠布的缝隙里,轻慢地踮着脚走路。一直到他们离开广场,回到那些盘旋发散的道路上。当他们经过某片铺满菌群的墙壁时,仆从伸手按在上面,他的指尖陷入柔软如肉块的菌群深处。当他带有浓重刺青的那只手臂完全没入墙壁里时,自菌群内部发出一种清晰的咬合声。一扇异常狭小的门打开了。它内部的通道里装满了丝束状的彩色灯管,倘若从外头的道路看去仿佛只是一块稍微光滑些的菌斑。
仆从请他们走进去。雅莱丽伽说:“我还没碰到过不在前面领路的东道主。”
“这不过是一种地方上的尊重。再说您在防备什么?我肯定不会加害您这样美丽的人——附带一说,我其实更喜欢您不戴上假耳的样子。不符合常人的标准,对我倒是刚刚好。”
雅莱丽伽对他的谀词微笑,但并没耽误拿出弯刀。仆从很快便妥协了。他第一个走进通道,踏上尽头的升降梯。雅莱丽伽紧跟了上去,伊则似乎有点不安。
这是哪里?
当地面开始上升时他问道。
“广场呀。你见着我们来时的路了。这是广场的底下。既然这位夫人想见不老者,我们总得提前打个招呼。”
尽管伊对这仆从有着显而易见的敌意,当他听见不老者这个词被对方吐露出时,一种微弱的惶惑不安仍然包围着他。他频频看向雅莱丽伽,似乎要从这种注视里寻求力量。仆从兜着他的缠腰布,模糊地发出一些无意义的怪音。
“这真有意思。”他说,“声音。你们用这种方式来沟通,完全取代了手。这些……语言,不是特别的词,也不是颂歌或祭曲,这难道不算是一种亵神?”
“我只要你听得懂我的话,”雅莱丽伽回应道,“你可以继续用你的手势。”
“不,我瞧这样倒挺方便。要我说实话,这样传达意思更快。而且还能让我多说点想法呢。”
雅莱丽伽不得不承认仆从确有很多想法。此人,从小被不老者放置在封闭的药舱里浸泡,完成改造手术,然后接受训练,从未被授予过一个带着发音的名字。然而一旦雅莱丽伽把语言的甘露泼洒到他身上,他的学习速度却比伊还要快得多。在最初的一小时里,伊只能用最简单的句子和词汇表达想法,而这仆从却能用口哨声吹出一首小调,并且发出一段对她相貌、体态与尾巴的完整评论。雅莱丽伽对雄性是很有见识的,但也为此人的天赋感到稀罕,因为他实在是个彻彻底底的下流胚子。那段话她自然不会告诉伊,并且也不许仆从向任何人提及。
升降梯到达顶端后,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如同透明般的房间——如同,因为墙壁和地板都像水波那样荡漾着,而在他们的头顶是升降起伏、吹奏演唱的雕像乐队,以及正在虔诚礼拜的人群。他们无疑正是在广场底下,在那些看似厚实的金属地板下面。
“如何?”仆从问雅莱丽伽。
“不错的模拟环境。”雅莱丽伽说,“我会考虑在自己的地方弄一个。”
“你还有自己的地方?”
“如果你让不老者出现,我就考虑让你瞧瞧那里。”
伊又忧心忡忡地望着她。他不赞成她的许诺,但仆从也只是含糊地露笑。
“我只是先带你瞧瞧这东西。”他有点无可奈何地说,“不老者们自有他们的安排。如果他们要见你,也许等一会儿他们就会从地板上冒出来。”
“地板上?”
“是的。有可能。我的创造者们无所不能——这么说或许有失客观,不过他们的确神通广大。如果你要用你这把漂亮的小刀割开他们的喉咙,你会发现他们的身体变成水,变成光,变成许许多多的孢子。你肯定无法战胜他们。”
雅莱丽伽不置可否地走上前去。她从人群与雕像的脚下穿过,来到那安放战车的高台下。此时岩石高台好像是六片透明薄膜所围成的,上头摆放的机械可以从底部一览无余。雅莱丽伽望着这辆战车——尘世里把它叫做魔鬼的战车,而如果翘翘天翼站在她旁边,她一定会对这艘小型穿梭机指指点点,指出它和那些飞往门城的弃婴船是多么相似。它们用的材料或许不同,因此“战车”呈现出一种斑斓的暗虹纹理,但设计的雷同之处却如此一目了然。它极尽纤薄的板材、线条分明的折角,以及毫无分叉的整体结构,似乎显示设计者对模仿折纸有一种奇特的偏执。在战车底部靠尾端的地方,她还看见两个完全陌生的简单字符。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种文字,也不是曾经出现在门城那封墨点信的落款。
她对着那两个字符打量了一会儿,终于收回目光。
“满意了?”仆从问,“上头可有你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的是不老者们的答疑。我听说他们战胜了这辆战车的制造者。”
“显然,否则如今广场上的不会是这辆战车,而是两个世界的唯一主人的塑像。”
“你们知道这位主人长什么样?”
仆从用胸前多余的布把脸蒙上了。“我就这么清楚。”他回答,“在这属于活人的世上,谁能知道亡世的主子长什么样呀?”
“把不老者叫来。”雅莱丽伽要求道,“叫他们联络我,或者给我他们的联络方式。”
“他们会在自认为合适的时候找你。”
“那要多久呢?”
“这正是问题所在。”仆从说,“他们预言过寒霜之家会派来探子,还会有可疑的人来打探这些战车的事。为此,他们训练了我,还有另外的几十或几百个我,还保证会定期赐予我们力量。在起初确实如此,他们每隔几年便派人来,在最后一次时他们暗示说也许会在必要的时刻动用我们,把我们派去寒霜之家——可是,上次他们联络我是一百多年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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