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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两个哥哥根本就没有回信,似乎对他很生气;而他的父母亲给他回了一封令人悲伤的信,埋怨他不该这样匆匆忙忙地结婚,不过坏事往好处想,说他们虽然从来没有想到会娶一个挤牛奶的姑娘做他们小儿子的媳妇,但是他们的儿子既然已经长大成人,相信他会做出最好的判断。
克莱尔家里人的冷淡并没有使他太悲伤,因为他手里握有一张大牌,不久就可以给家里的人一个惊喜。刚刚从奶牛场离开,就把苔丝是一位小姐、是德贝维尔家族的后裔抖露出去,他觉得是轻率的、危险的;因此他先要把她的身世隐瞒起来,带着她旅行几个月,和他一起读一些书,然后他才带她去见他的父母,表明她的家世,这时候他才得意地介绍苔丝,说她是一个古老家族的千金小姐。如果说这算不上什么,但至少也要算一个情人的美丽梦幻。苔丝的身世对世界上任何人来说,也许不会比对他自己更有价值。
苔丝看见安琪尔对她的态度并没有因为她写信表白了自己。的过去而有什么改变,于是就开始怀疑他是否收到了她的信。在安琪尔还没有吃完早饭之前,她就急忙离开饭桌上楼。她突然想起来再去把那个古怪的房间搜查一遍,长期以来,这个房间一直是克莱尔的兽穴,或者不如说是鸟巢;她爬上楼梯,站在门开着的房间门口,观察着、思考着。她弯下身子从门槛下看去,两三天前,她就是怀着紧张的心情从那儿把信塞进去的。房间里的地毯一直铺到了门槛的跟前,在地毯下面,她看见了一个信封的白边,信封里装着她写给克莱尔的信,由于她在匆忙中把信塞进了地毯和地板之间,很显然克莱尔从来就没有看到这封信。
她把信抽出来,觉得人都快晕倒了。她拿的就是那封信,封得好好的,和当时离开她手里的时候完全一样。她面前的一座大山还是没有被移开。全屋子的人都在忙着为他们做准备,现在她是不能让他读这封信了;所以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在房间里把那封信销毁了。
克莱尔再次看到她的时候,她的脸色是那样苍白,这使得他十分担心。她把信误放进地毯下面这件事,使她把这看成天意,不让她自白;但是她的理智又使她明白不是那样一回事;她仍然还有时间啊。但是一切都处在一种混乱当中;人们进进出出;所有的人都得换衣服,奶牛场老板和克里克太太已经被请来做他们的证婚人;因此思考和认真谈话都是不可能的。苔丝唯一能单独和克莱尔在一起的机会只是他们在楼梯口相遇的时候。
“我非常想和你谈一谈——我要向你坦白我的过错、我的缺点!”她装出轻松的样子说。
“不用,不用——我们不能谈什么过错——至少在今天,你得让别人认为你十全十美,我的宝贝!”他大声说、“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我希望那时候再讨论我们的过错。同时我也要把我的过错说一说。”
“可是我想,最好还是现在让我谈一谈,你就不会说——”
“好啦,我的傻小姐,你可以另外找时间告诉我——比如说,我们把新房安顿好以后。那时候,我也要把我的过错告诉你。不过我们不要让这些事破坏了今天这个好日子;在以后无聊的日子里,它们才是绝妙的话题呢。”
“那么你是不希望我现在告诉你了,最亲爱的?”
“我不希望你现在告诉我,苔丝,真的。”
他们急急忙忙地换衣服,忙着动身,剩下的时间就只谈了这样几句话。她想了想,感到他说的话是为了让她放心。她对克莱尔一片忠心的强大浪潮,在后来关键的几个小时里推动着她前进,从而使她再也无法思考了。她只有一个愿望,这是她抗拒了这样长时间的一个愿望,那就是做他的人,称他为自己的主人,自己的丈夫——如有必要,就为他而死——这个愿望现在终于使她从疲惫不堪的思索之旅中摆脱出来了。在梳妆打扮的时候,她似乎漫步在五光十色的想象的精神云霞中,在云霞的照射下,一切不祥的可能性都慢慢消失了。
到教堂去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又是在冬天,所以他们决定驾车去。他们在路边的酒店里定了一辆轿式马车,这辆马车是从坐驿车旅行的时代保存到现在的。它的轮辐很结实,轮瓦很厚,带拱顶的大车厢,皮带和弹簧粗大,车辕就像攻打城市的大木头。赶车的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小子”,因为年轻时长年遭受风吹雨打,加上好喝烈性酒,所以受到风湿性痛风的折磨——自从不需要他再做专门的赶车夫以来,他无事可做,站在酒店的门口,已经整整二十五年了,仿佛是在期待旧日时光的重新到来。许多年来,他一直是卡斯特桥市王家酒店长期雇佣的车夫,他右腿的外面长期受到豪华马车车辕的摩擦,从而产生出一个长年不愈的伤口。
新郎和新娘,还有克里克先生和克里克太太,一起上了这辆笨重的吱吱作响的马车,坐在这位老朽的赶车夫的后面。安琪尔希望他的哥哥至少有一个人出席他的婚礼,做他的傧相,但是他们在他委婉地暗示之后仍然保持沉默,这表示他们是不肯来了。他们不赞成这门婚事,因此也就不能指望他们会支持他。也许他们不能来更好些。他们都是教会中的年轻人,但是,且不论他们对这门婚事的看法如何,就是他们那一副酸臭样子,同奶牛场的人称兄道弟也会叫人不舒服。
随着时间的发展,苔丝在这种情势的推动下对这些一无所知,也一无所见,甚至连他们走的那条通向教堂的路也不知道。她知道安琪尔就坐在她的身边;其它的一切都是一团发光的雾霭。她成了一种天上才有的人物,生活在诗歌中——是那些古典天神中的一个,安琪尔和她一块儿散步的时候,常常给她讲那些天神。
他们的婚姻是采用的许可证办法,因此教堂里只有十二三个人;不过即使有一千个人出席,对她也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他们离她现在的世界,就像从地上到天上一样远。她怀着喜悦的心情郑重宣誓要忠实于他,与之相比普通男女的感情就似乎变成了轻浮。在仪式停顿的中间,他们跪在一起,苔丝在不知不觉中歪向安琪尔一边,肩膀碰到了他的胳膊;头脑里思念一闪,她又感到害怕起来,于是就动了动肩膀,好弄清楚他是不是真的在那儿,也好巩固一下她的信心,他的忠诚就是抵抗一切的证明。
克莱尔知道她爱他——她身上的每一处曲线都表明了这一点——但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对他的忠实、专一和温顺的程度;还不知道她为他忍受了多久的痛苦,对他有多诚实,对她抱有多大的信任。
他们从教堂出来的时候,撞钟人正在把钟推动起来,于是一阵三组音调的质朴钟声响起来——对于这样一个小教区来说,建造教堂的人认为这种有限的钟声已经足够了。她和她的丈夫一起经过钟楼,向大门走去,一阵阵声音从钟楼的气窗里传出来,在他们的四周嗡嗡响着,他们能感觉到空气的震动。这种情景同她正在经历的极其强烈的精神气氛是一致的。
她在这种心境里感到荣耀,好像圣约翰看见太阳中的天使一样,这是因为她受到外来光辉的照耀,等到教堂的钟声慢慢地消失了,婚礼引起的激动感情才平静下来。这时候,她的眼睛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出细节来,克里克先生和克里克太太吩咐把那辆小马车赶来自己乘坐,而把那辆大马车留给这一对新人,此时她才第一次看见这辆马车的结构和特点。她一声不响地坐在那儿,把那辆马车打量了好久。
“你好像心情有些不大好,苔丝,”克莱尔说。
“是的,”她回答说,一边用她的手去摸额头。“有许多东西我一见到就心惊胆战。一切都是这样地严肃,安琪尔。在那些东西里,我似乎从前见过这辆大马车,也非常熟悉这辆大马车。真是奇怪,一定是我在睡梦中见过它。”
“啊——你一定听到过德贝维尔家马车的传说——你们家族正兴旺的时候,出了一件迷信的事情,在这个郡人人都知道;这辆笨重的马车使你想起了这个传说。”
“就我所知,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苔丝说。“是什么传说?可以告诉我吗?”
“啊——现在最好还是不要仔细地告诉你。在十六世纪或者十七世纪,有一户姓德贝维尔的在自家的马车里犯了一桩可怕的罪行;自此以后,你们家族的人就总是看见或听见那辆旧马车了——不过等以后我再讲给你听——这故事很有些阴森。很明显,你看见了这辆笨重的马车,心里头就又想起了你听说过的模模糊糊的故事。”
“我不记得我以前听说过这个故事,”她嘟哝着说。“安琪尔,你是说我们家族的人在快死的时候看见马车出现呢,还是在他们犯罪的时候看见马车出现呢?”
“别说啦,苔丝!”
他吻了她一下,不让她说下去。
他们到家的时候,她心里懊悔不已,人也变得没精打采。她的确变成了安琪尔·克莱尔夫人了,但是她有任何道德上的权利获得这种名义吗?更确切地说,她难道不是亚里山大·德贝维尔夫人吗?由于她保持沉默,在正直的人看来就应该受到责备,难道强烈的爱情就能够免去对她的责备吗?她不知道别的妇女在这种情形下是怎样做的;也没有人帮她拿主意。
不过,有一会儿她看见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这是她住在这儿的最后一天,以后也不会再来了——于是她跪在地上,为自己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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