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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是一个寡居的女人,但是她很有钱,似乎是——一年五十镑左右吧;他娶她以后,以为那笔钱就是他的了。他们是匆匆忙忙结婚的;结婚后她告诉他说,她结了婚,那笔一年五十镑的钱就没有了。想想吧,我们那位先生听了这个消息,心里头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啊!从此以后,他们就要永远过一种吵架的生活了!他完全是罪有应得。不过那个可怜的女人更要遭罪了。”
“啊,那个傻女人,她早就该告诉他,她第一个丈夫的鬼魂会找他算帐的,”克里克太太说。
“唉,唉,”奶牛场老板犹豫不决地回答说。“你们还得把本来的情形给弄清楚了。她是想有个家啊,所以不愿意冒险,害怕他跑掉了。姑娘们,你们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呀?”
他打量了一眼那一排女孩子。
“他们在去教堂结婚时,她就应该告诉他的,这时候他已经跑不掉了,”玛丽安大声说。
“是的,她应该那样做,”伊茨同意说。
“他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她一定早就看清了,她不应该嫁给他的,”莱蒂激动地说。
“你说呢,亲爱的?”奶牛场老板问苔丝。
“我觉得她应该——把真实的情形告诉他——要不然就不要答应嫁给她——不过我也说不清楚,”苔丝回答说,一块黄油面包噎了她一下。
“我才不会那样干呢,”贝克·尼布斯说,她是一个结过婚的女人,到这儿当帮手,住在外面的茅屋里。“情场如战场,任何手段都是正当的。我也会像她那样嫁给他的,至于我第一个丈夫的事,我不想告诉他,我就不告诉他,要是他对我不告诉他的事吭一声,我不用擀面杖把他打倒在地才怪呢——他那样一个瘦小个男人,任何女人都能把他揍扒下。”
这段俏皮话引起了一阵哄然大笑,为了表示和大家一样,苔丝也跟着苦笑了一下。在他们眼中是一出喜剧,然而在她眼里却是一出悲剧;对于他们的欢乐,她简直受不了。她很快就从桌边站起身来,她有一种感觉,克莱尔会跟着她一起走的,她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走着,有时候她走在灌溉渠的这一边,有时候走在灌溉渠的那一边,一直走到瓦尔河主流的附近才停下来。工人们已经开始在河流的上游割水草了,一堆一堆的水草从她面前漂过去——就像是绿色的毛茛小岛在移动,她差不多就可以站在上面了;河里栽有一排一排木桩,是为了防止奶牛跑过河去,这时挡住了流下来的水草。
不错,痛苦就在这里。一个女人讲述自己的历史的问题——这是她背负的最沉重的十字架——但在别人看来只不过是一种笑料。这简直就像嘲笑圣徒殉教一样。
“苔丝!”一声叫声从她的背后传来,克莱尔从小沟那边跳过来,站在她的身边。“我的妻子——不久就是我的妻子了。”
“不,不;我不能做你的妻子。这是为你着想啊,克莱尔先生;为你着想,我应该说不!”
“苔丝!”
“我还是要说不!”她重复说。
他没有想到她会说不。他把话说完就伸出胳膊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搂在她披散的头发下面。(年轻的挤奶女工,包括苔丝,星期天吃早饭时都披散着头发,在去教堂的时候她们才把头发高高地挽起来,她们在挤牛奶的时候要用头靠着奶牛,所以不能那样梳法。)要是她说的是肯定而不是否定,他就一定吻过她了;这显然是他的意图;可是她坚决的否定阻止了他的顾虑重重的渴望。他们同住在一幢屋子里,不能不相互来往,这样她作为一个女人就被置于一种不利的地位。他觉得,要是他向她施加压力,步步紧逼,这对她就是不公平的,假如她能够避开他,他反倒可以诚实地采用这些手段了。他把围在她腰上的手松开了,也没有去吻她。
他一松手,情势就发生了变化。这一次她之所以有力量拒绝他,完全是由于她刚才听了奶牛场老板讲的那个寡妇的故事;要是再过一会儿,那点儿力量也就要化为乌有了。不过安琪尔没有再说话;他脸上的表情是困惑的;他只好走开了。
他们还是天天见面——和过去相比,他们见面的次数有些减少了;两三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九月末来到了,她从他的眼睛中可以看出,他也许还要向她求婚。
他进行求婚的计划和过去不同了——仿佛他一心认为,她的拒绝只不过是被她没有经历过的求婚吓着了,不过因为年轻羞怯而已。每次讨论这个问题,她总是闪烁其辞,这使他越发相信自己的看法不错。因此他就采取哄和劝的方法;他从来都不超越使用语言的界限,也没有再想到拥抱抚摸,他只是想尽量用言辞去打动她。
克莱尔仍然坚持不懈地向她求婚,他低声求婚的声音就像是牛奶汩汩流动的声音——在奶牛旁边,在撇奶油的时候,在制作黄油的时候,在制作奶酪的时候,在孵蛋的母鸡中间,在生产的母猪中间——过去从来没有一个挤奶姑娘被这样一个男子求过婚。
苔丝也知道她必定要抵抗不住了。无论是认为她从前那次结合具有某种道德的效力的宗教观点,还是她想坦白过去的诚心愿望,都再也抵挡不住了。她爱他爱得这样热烈,在她的眼里,他就像天上的神一样;她虽然没有经过教育培养,但是她却天性敏慧,从本能上渴望得到他的呵护和指导。虽然她心里不断重复着说,“我决不能做他的妻子,”但是这也都成了毫无用处的话。她这种内心的说话,正好证明她冷静的决心已经遇到了问题,不能继续坚持了。每当她听到克莱尔开始提到从前提到的话题,心里头不免又惊又喜,渴望自己改口答应,又害怕自己改口答应。
他的态度——只要是男人,谁的态度不是那样呢?——那完全是一种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无论发生了什么变化,无论遭受到什么指责,无论在她身上发现了什么,他都要爱她、疼她、呵护她的态度,于是她的忧郁减少了。时令正在接近秋分,尽管天气依然晴朗,但是白天的时间变得更短了。在奶牛场里,早晨点上蜡烛工作已经有了好些日子;有一天早晨三四点钟的时候,克莱尔又一次向她求婚。
那天早晨,她穿着睡衣,像往常一样来到他的门口把他叫醒了;然后再回去穿好衣服,把其他的人也叫醒了;过了十分钟,她就拿着蜡烛向楼梯口走去。同时,克莱尔也穿着短袖衬衫从楼上下来,在楼梯口伸着胳膊把她拦住了。
“喂,我的娇小姐,在你下楼之前,我要和你说句话,”他。不容分辩地说。“上次我跟你谈过以后,已经过去两个星期了;这件事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你一定得告诉我你究竟是怎样想的,不然的话,我就不得不离开这幢屋子了。我的房门刚才半开着,我看见你了。为了你的安全,我必须要离开这儿才行。你是不明白的,怎么样?你是不是最终答应我了?”
“我才刚刚起来,克莱尔先生,你让我谈这个问题是不是太早了点儿?”她赌气说。“你不应该叫我娇小姐的。这既残酷又不真实。你再等一等吧,请你再等一等吧。我一定会在这段时间里认真地想一想的。让我下楼去吧!”
从她的脸上看,她倒真的有点儿像他说的那样在撒娇了,她努力想微笑起来,免得她说的话太严肃。
“那么叫我安琪尔吧,不要叫我克莱尔先生了。”
“安琪尔。”
“亲爱的安琪尔——为什么不这样叫呢?”
“那样叫不就是说我答应你了吗,是不是?”
“不,那只是说你爱我,即使你不能嫁给我;你不是早就承认你爱我吗?”
“那好吧,‘最亲爱的安琪尔’,要是我非叫不可的话,”她低声说,一面看着蜡烛,尽管心里犹豫不定,但还是撅着嘴巴,做出调皮的样子。
克莱尔下了决心,除非她答应嫁给他,他是不再吻她了;但是看见苔丝站在那儿,身上穿着漂亮的挤奶长裙,下摆扎在腰里,头发随便地盘在头上,等奶油撤完了,牛奶也挤完了再梳理它们,这时候他的决心瓦解了,就用他的嘴唇在她的面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她赶忙下了楼,再也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其他的挤奶女工已经下楼了,所以这个话题他们,就谁也不再提了。除了玛丽安外,所有的人都用沉思和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们两个,在破晓的第一道清冷的晨光的映衬下,早晨的蜡烛散发着忧伤昏黄的光。
撇奶油很快就结束了——秋天来了,奶牛的出奶量减少了,所以撇奶油的时间也就越来越短了——莱蒂和其他的挤奶女工走了。这一对情人也跟在她们的后面走了。
“我们小心谨慎地过日子,和她们多么不同呀,是不是?”天色渐渐泛白了,他一面注视着在清冷的白光中走着的三个人影,一面幽默地对苔丝说。
“我觉得并没有什么多大的不同,”她说。
“你为什么要那样认为呢?”
“很少有女人不小心谨慎的,”苔丝回答说,说到这个新词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仿佛对这个词印象很深刻。“在她们三个人身上,优点比你想的还要多。”
“有什么优点?”
“几乎她们每一个人,”她开始说,“也许她们比我更适合做你的妻子。也许她们和我一样地爱你——几乎是一样。”
“啊,苔丝!”
苔丝虽然鼓足勇气要牺牲自己成全别人,但是当她听见他的不耐烦的喊声,脸上也不禁露出一种欢畅的表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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