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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东家庄地说得坚决,非要他去,说对二拐子不放心,凡事还是交给他稳当些。管家六根不好推辞,一上路他便心事重重,跟二拐子一句话都不说,那样儿就像东家庄地硬逼他踩上了鬼门关。二拐子倒不在乎,早就听说后山的灯芯美得跟妖精一样,恨不得立马飞到后山,自个背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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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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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是山路,崎岖得很。日前偏偏又下了雨,路上的泥泞还未干,走不多远便有轿夫摔了跤,二拐子喝叹着,让轿夫脚底绑了麦草,说等会儿到了山上,万万不能摔,摔了山崖就是收命的地儿。轿夫们本就心虚,通往后山的路白日里走都让人脚心冒汗,黑夜加上泥泞,还不让掌火把,就有了撂挑子的心。管家六根只好说,一趟算两趟。轿夫们这才狠着心,往前走。摸黑走了一个多时辰,还不见月亮探出头,浓黑的乌云压了一切,山气湿扑扑的,说不定雨很快又要来。
管家六根止住步,很想卷根烟抽,黑灯瞎火的,怕只有烟能给人提精神。管家六根显然缺少某种精神,这段日子他总是神神经经,表现跟往常大为不同。人们说他可能是让柳条儿的肚子给弄慌了,也难怪,像他这样的人,要是真生不下个带把儿的,这日子,可就算是到了头,他总不能也学东家庄地一样,二房三房接着娶。要知道,在沟里,讨一房老婆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纵是管家六根,怕也只有守着柳条儿,过一辈子的命。管家六根手在衣裳里摸半天,才发现洋火用光了,只好掏出烟末,放鼻尖下闻了闻。身后猛然爆出二拐子的笑,尖丝丝的,像鬼叫。大约又讲了荤曲子,轿夫们也跟着笑。管家六根是不喜欢二拐子的,尤其他嘴里一天到晚喷的那些粪,能把管家六根熏死。二拐子别的嗜好没有,讲荤曲儿说下流话,一绝。下河院四处传播的那些个炕上被窝里的事,怕都是他说的。管家六根其实不喜欢下河院每一个人,包括东家庄地,可他喜欢下河院,所以他装出喜欢他们的样子,对二拐子更是这样。
二拐子也不理他,只顾跟轿夫们讲荤曲。他真是有精神,后晌喝了三碗糊糊,按说一泡尿就该放空了,到这时他也没喊肚饿。幸亏有他,管家六根想,这山险路滑的,又伸手不见五指,没他讲曲儿,轿夫们要是一丢盹,不敢想。
二拐子赶上来说,要不歇缓歇缓,吃点腰食。六根收起烟,说,两个时辰的路走了这长时间,再缓赶四更能回去?二拐子不屑地说,赶不上不赶,迟了能咋的。六根很不高兴,一听二拐子说这话,六根想起上路时东家庄地说的话,这趟路跑回来,打发二拐子走,这人指靠不住。六根并没想过要打发二拐子,东家庄地的话他也只是听了听,他有自己的主意,现在看来,这牛日还真是靠不住。
许是没让歇缓,二拐子有了脾气,嘴里的话稀落了,后来索性闭了嘴。面前就是黑鸡岭,路更是陡峭得很,鬼见愁。没走几步,一个轿夫就踩空了,要不是二拐子眼疾手快拽住他,怕就到沟底了。管家六根说小心点,过了这岭就到了。话刚说完轿子就翻了,这次摔的是二拐子,他妈呀一声,半个身子已到了崖下,手死死地抓着轿栏。六根闻声折回来,自己一慌张也绊了一跤,头重重磕地上,还好,他摔在了路里边。路滑得使不上劲,几个轿夫手忙脚乱,嘴里惊喊着,想把二拐子拽上来,轿子咯吱咯吱,栏杆一断二拐子就完了。这牛日,死到临头还说要摸新娘子屁股,六根真想让他摔死,可他更想让新娘子摔死。一想新娘子抬进门命旺就有可能活过来,六根的心猛就黑了。这是六根的秘密,下河院怕是没人知道。更没人会想到,请孙老道做道场也是个阴谋,本来说好了要让命旺死在道台上的,大约事到中间孙老道怕了,这才多出娶亲这档子破事。六根站在黑夜,心思恍惚了一会儿,突然就坚定了。他脱下衣裳,让二拐子抓住,嘴里骂,你个牛日,看你还敢想女人,几个人合力一拽,二拐子爬了上来。
终于翻过岭,远远听见咳嗽声,管家六根说放慢些,叫他们多抬段儿。二拐子心里不乐意,恨不得能三步两脚过去,又怕管家六根骂他,便佯装撒尿,站在了山坡上。心,却早让对方轿里的新人给捉了去。
迎娶的方式都是事先说好了的,新人不在娘家上轿,怕娘家的三魂四鬼跟上,娘家负责将新人抬上道,边走还要拿铁锨把路斩断,千万不可留回头路。中间换轿更要小心,一不能回头,二不能落地,一一事项东家庄地都再三做了叮咛。六根这阵像是突然给忘了,迎了头,头件事就是跟对方讨洋火,点了烟,还想多要几根,对方恨恨说,当是芨芨棍?六根心里骂,黄花闺女往死路上送都舍得,几根洋火你就心疼?把你个猪脑子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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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喜(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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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二拐子跟轿夫吃了腰食,开始接人。夜墨黑,二拐子寻着香味儿,掀开帘子,颤着手往里一摸,软绵绵触到一个嫩人儿。这差事真是美极了,美得二拐子永远想做这差事。沟里谁家摊上这事儿,二拐子跑得比狗还积极。迟疑间他忍不住就探了一下手,吓得里面差点叫出声。二拐子也不敢太过放肆,咽了口唾沫,伸手抱了新人,说勾紧点儿,话刚出,一双手就揽了他脖子。二拐子猛地一悸,顿觉一片酥软,骨头都发着呻吟,新人儿触到他身子的感觉竟是那般奇美,那般妙不可言,二拐子一路等的就是这一刻,所以接人时间就多了点儿,看不清他做了些什么,但摸一把大腿是绝然少不掉的,这点管家六根想得出。管家六根咳嗽一声,二拐子这边的动静就快了点。等放好人,换了礼品,再上了路,二拐子话就多了。他紧紧地守护着轿子,说出的话跟轿子的气氛十分地吻合。管家六根却想,二拐子的手一定在轿里,在她腿上,趁颠轿的空,窜到裆里也说不准。去年抬沟里一个新媳妇,他就摸了人家一裆水。
这牛日!
管家六根突然就没话,有意跟轿子拉开距离,远远跟在后头,像是在等什么事。
一路艰险。
许是新娘子命大,管家六根这晚的想法没能实现,他十二分的沮丧,这时候他再次想起自个的女人柳条儿,一股不祥涌上来,不知怎么突然就认定这次又是个带杈的。管家六根呸了一口,恨得鼻子都有些歪。
下了山,顺沟往上走一袋烟工夫,突然就望见一片火,轿子抖了起来,轿夫们精神骤起,二拐子狼野着嗓子,吼起了花轿歌:
我抬呀抬,我把你打娘怀里抬过来
我抖呀抖,我抖得让你合不了口
我唱呀唱,我唱得叫你骚又浪
我颤呀颤,我颤得你心肝肉儿酥又软
……
熊熊火光中,菜子沟百年老院充满了期待。
雨恰是在这时落下来,淅淅沥沥,裹着油菜花的清香,很好闻。管家六根怕也是被火光中那气势宏伟的深宅大院给震醒了,忙忙地收起心思,脸上堆出他旧有的殷勤,跑前跑后,跟轿夫说笑着,进了村。
奶妈仁顺嫂早早等在火堆旁,她今天也是格外打扮了一番,一袭大红棉袄十分的艳,衬托得丰腴的身子越发饱满,胸脯儿更是高耸如挺。头上还裹了块红头巾,火光一映,那张脸儿便红扑扑诱人。颠着一双小脚,手里挥条红方巾儿,忙里忙外地指挥着下人。这个下河院最有成就的奶妈此时已完全一副主人架势,她的利落和对婚事的熟谙引得沟里看热闹的人群接二连三发出赞叹。有人就喊,仁顺嫂,是你娶媳妇儿啊?就是,眼热了?奶妈仁顺嫂大大方方回过去一句,让那个心怀不轨的喊话者反讨了没趣。也有人想讨她便宜,仁顺嫂,看上去你倒更像个娇娘子。像吗?仁顺嫂故意拿捏了个姿势,丰腰一摆,鼓鼓的臀往后一扭,哧一笑,嗔骂道,馋死你个属猫的,朝后看看,你家屋里的盯着哩。
说笑间,轿子到院门口停下,管家六根还没来得及跟仁顺嫂打招呼,就听说柳条儿生了,果真是个带杈的。脸色瞬间僵了。仁顺嫂跑过来,问路上平安吧?管家六根没好气地就说,没死!
呸!仁顺嫂吐了一口,这啥日子,你也不嫌……话说这儿,突地就望见六根一张灰脸,这才想到了柳条儿。话一转,说,还愣着做甚,快去看看你屋里的,是母是公还不知道呢。管家六根恨不得吐仁顺嫂一口,知道她这阵心里正笑得锅滚,这个寡妇婆,让你裆里捂住馊毛!独自恨了一阵,还是忿忿地走了。
这边就由了仁顺嫂,内心里巴不得六根挨刀的走掉哩。奶妈仁顺嫂虽是个寡妇,这种事儿上却少不了她,再说了,东家庄地那儿,她是有特殊身份的,这事儿,庄地能交给外人?管家六根大约正是恨这个,一直拿仁顺嫂当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天爷打个雷,把这个不守妇道的骚母猪给劈死。仁顺嫂却不拿六根当回事,养不下带把儿的赖谁哩,就你那个棒槌,能捣弄下个带杈的就算烧了高香,哼,还想子孙满堂哩,羞死你先人,也不想想你家先人死时裆里揣了个甚?奶妈仁顺嫂吓了一跳,忙忙把心里话咽下去,一门心思迎起了新人。她毕竟见过世面,又跟着东家走南闯北的,指挥得还算顺当。二拐子吆喝着让轿子重新抖起来,四位轿夫此时也铆足了劲,知道挣赏钱的时机来了,晃着脚步,摆着八字,一起一伏地绕火堆转了三圈。仁顺嫂早已点燃香纸,跪地上,边烧边盈盈有词,燎三了,燎四了,冤魂野鬼燎尽了,新人进门冲喜了,下河院的风水燎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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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喜(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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燎过三遍,宰过鸡,杀了羊,又从院里端出一火盆,稳稳当当放门中间,就等着新人下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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