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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惘之雾”。
虽然已经是夏天,可是“迷惘之雾”的雾气依然是那么浓重。人在里面,只要隔开三四步之间的距离便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感觉敏锐的人,也许能感到身旁的人身上发出的温暖的气息。不过,在这个世界上,这种人可说是少之又少,更多的人体会到的只有浸入肌肤的冰冷。
此时,莫问口里叼着草根走在路上,而魔武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这几个月来,魔武一秒钟也不曾忘记过依维斯对他的嘱托,就连睡觉也几乎是一只眼睛睁开,一只眼睛闭着,耳朵也竖得老高,时刻保持高度警惕,总害怕莫问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溜开。
有时,莫问夜里睡不着,起床走出屋外,魔武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跟着出来。可是莫问就一直静静地站在露水之中看着那一片浓雾,偶尔也会轻轻叹一口气,除此之外,并没有做其他的事情。而魔武却一直眼巴巴地望着他,即便自己再想回去睡觉,精神再差,也不敢走开,他总是在想:万一莫问走了呢?万一莫问走了呢?
有好几次,魔武就差点要跟莫问说:“你可别乱跑啊!”但是,又觉得这样好像是大人对小孩子说话一样,总归还是没开口。
莫问的伤势并没有痊愈。刚开始时,他自己倒还是天天认真运气疗伤,可是时间久了,他渐渐觉得全身经脉都受到损害,这种伤势不可能那么快好,便干脆顺其自然、听之任之。虽然每天照常练功,却早已不再时刻想念着要使伤势痊愈。依维斯临走时给他的书,莫问也经常翻看,不过,总是有一种找不到门路的感觉,里面写着的很多东西他好像看懂了,但事实上却又似乎是一点儿也没弄懂。
但是,莫问还是坚持每一天都用两个时辰的时间来参研那一本书。之所以如此坚持,一半是因为那本书是依维斯给的,一半则是因为在这里实在无聊,魔武和他又都是闷声葫芦,很难得才会说几句话,只有靠书来打发掉一些时间。
“莫问,你的伤势如何了?”走着走着,魔武百无聊赖地问道。这倒不是因为他十分关心莫问,其实,他知道莫问的回答会是什么,却还是想问问,他总是在想,要是莫问的伤势好了,他们便可以离开这里,去找依维斯了。
“没好。”莫问头也不回,冷冷地答道。
“哦!”魔武点了点头,“不知道依维斯现在怎样了?这么久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不知道。”莫问用舌头转了一下含在嘴里的草根,依然淡淡地说道,仿佛依维斯跟他毫无关系一样。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最常问答的两个问题就是这两个了,几乎从不涉及其他内容。
“哦。”魔武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他已经没有其他问题可以发问了,继续默默地跟着莫问散步。
确切来说,散步的人只有莫问,魔武并非是在散步,而是在“跟踪”,他有时觉得自己跟一个保姆一点区别也没有。他生性自由,向来不受拘束,要不是因为他答应依维斯要照顾莫问,他早就在这里呆不下去了。至于莫问,要不是魔武整天跟着,他也早就不顾一切冲出去了。
“哎!依维斯,你把我一个人抛在这里,跟魔武这块木头生活在一起,你可真够义气啊你!”莫问总会这样想道。
哎,要是魔武知道了,怕非气得背过气不可,自己一片好心照顾莫问,居然换来这样的评价。
照例转了一个大圈之后,莫问就走回屋子,在门口处脱掉双鞋,然后走了进去,开始练功、然后参详依维斯给的书。魔武则在屋外“劈里啪啦”地敲打着,把他们去散步时,沾满了泥土的鞋子拍打干净。这个习惯,也是他们这几个月以来形成的,双方都形成了默契,魔武看起来就好像是莫问的仆役一样。
魔武清理鞋子的程序很是复杂,先是用木块轻轻撬掉泥巴,然后再用布擦去鞋上残余的小泥粒,接着用嘴吹了又吹,最后干脆运用功力把鞋上的雾水烘干。他把两双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清理干净之后,便拿进屋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各自的床下。整个过程做得十分缓慢、仔细。
“尽把时间消磨在无所裨益的事情上面。”对于魔武这样奇怪的做法,莫问没有多加过问,但是心里也有一番评价。对于魔武所做的一切,他非但是连一句感谢都没说过,甚至就连想也都没想过,仿佛这是魔武的义务。
练完功之后,莫问翻开那本书,越看越觉得奇怪,觉得自己对此书有了些许的领悟。一种莫名其妙的眩晕冲上脑门,他好像是恍恍惚惚地感到了什么,一大片一大片五彩缤纷的景象冲进他的脑门,他突然“喔”一声就晕倒了过去。
蒙胧之中,莫问好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天空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地上有嫩绿色的小草,在这些极浅极淡的颜色里,几只美丽的蝴蝶张开翅膀,拍打着空气,在自由地飞翔。
莫问一路走着,沿途出现一些或陌生或熟悉的脸孔,依维斯苍白的面容也一闪而过。莫问看见他的唇在颤抖,好像是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紧接着,他看见了一个小孩,孤单的小孩,坐在树边,摸弄着手中的剑。他觉得这个小孩很是面熟,抱着头想了想,突然发现这个小孩原来就是过去的自己。他的脸上不知不觉有了泪水,晶莹透亮,珍珠一样。
他走着走着,看见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互相依偎着,十分亲密。他感到这两个人和自己一定有着奇妙的关系,这时,一个念头钻上他的脑袋:他们是他的父母。
“爸爸、妈妈!”莫问大声叫道,可是那两个人置若罔闻,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只是继续依偎着。
“爸爸、妈妈!”他又大叫了一声,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他感到一种绝望的情绪在自己的心灵上滋生起来。
莫问继续向前,此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飘动着还是在走动着。他感觉自己正轻盈地沉入一片湖水之中,湖水很清,很冰凉。他的身体在慢慢膨胀,觉得自己全身的经脉都不停有水涌进去。
魔武摆好鞋子之后,一直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莫问,忽然听到莫问的叫声,紧接着又看着他倒了下去,不禁大惊失色。
“莫问,你醒醒啊!”魔武以为莫问是急于求成,走火入魔了,一时手足无措,赶紧上前扶着莫问,用手揉了揉莫问的人中,想把他救醒,但无济于事。
“莫问,莫问,你怎么了?”魔武越来越是心惊胆战,搭了搭莫问的脉搏,却又是气血通畅,好像是伤势已好的迹象,不禁暗自称奇。这么多年来,他可从来未曾见过这种现象。
“究竟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这样?”魔武在脑袋里搜索着自己读过的书,盼望得到一点启发,但找不到任何答案,“我该怎么办?要是莫问昏迷不醒,万一他,万一他死了,我怎么向依维斯交代?难道跟他说我已经尽力了,但莫问还是救不醒?不行,依维斯把莫问交给我,就是要我照顾好他,不能让他有一丝一毫的闪失,但我又该怎么办呢?我能做些什么呢?
要是莫问知道自己的生命在魔武的眼中,只不过是为了向依维斯交代,大概也只是一笑置之吧。
魔武以前习惯了自己照料自己,从不用为别人的事情而担心,生平第一次,他显得如此焦急不安。
“不,不会有事的,我要镇定,莫问的脉搏通畅,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他一定会醒过来的。”魔武不停地安慰自己,满头大汗地把莫问放倒在床上,一边紧张地搓着双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魔武,你在干什么?”正在这时,莫问睁开双眼,醒了过来,见到这样的情景,便问道。
“没,没干什么,你没事吧?”魔武吓了一大跳,看到莫问爬了起来,立刻喜出望外地说道。
“没事啊!”莫问伸了一个懒腰,左右晃了晃身体,“好像舒服多了。”
“哦?”魔武道,“刚才我搭了一下你的脉搏,气血十分通畅。”
“真的?”莫问愕然不已,“那我运气试试。”
“好的。”魔武在一旁焦急地看着,冷汗涔涔。大约十分钟过后,只见莫问满头大汗,白雾腾腾,脸色显得十分红润。
“吁!”莫问徐徐呼出了一口气,跳下床来。
“怎么样?”当莫问接近魔武的时候,魔武感到一股前所未见的强大气流向自己身体冲卷过来,几乎立脚不住。
“宝物!宝物!依维斯留下的书真是一本绝世宝物。”莫问手舞足蹈,高声嚷道,把房子震得几乎飞了起来,“我的伤势已经全部复原了,而且,我的武技肯定已经达到了传说中的超一流境界!而我只是参透了这本书的一个非常小的部分,就获得了如此惊人的进步。宝物!真是惊天动地的宝物!”
“真的?”魔武大喜之下,对莫问的反常也没多加考虑,要知道平时的莫问可是很沉默寡言的,“那我们可以冲出‘迷惘之雾’去找依维斯了。哈哈!”
“是的。”莫问压制住了自己兴奋的感情,冷静地说道。对于自己刚才得意忘形的举动,他在心里给自己的解释是:受伤已久,忽然好了,一时兴奋得失去控制,而并非是自己的本色。
圣历2109年6月1日,也就是风杨和萨德进行曼德切尔大雨战的前一天,远在基欧的杰伦对他的军队进行了一次整顿。通过这次整顿,杰伦的军队变成一支更加有层次感,更加具有高度机动能力和战斗力的队伍。这次整顿进一步明确了各级军官的基本职责,也明确了各种兵种的主要任务。
同时,从基欧各地和其他各个国家运来的粮食等物品进入了杰伦军中,军队各方面的补给得到了充分的改善。自从上次依维斯离开阿尔斯山去罗丝维特城支援风杨之后,坎亚便没有再派人运军粮过来,而杰伦的军队也就养成了完全不用靠阿尔斯山那边支援粮食的习惯了。
第二日,沉闷,一丝风也没有,附近的树,连一片叶子都没有动过,从它们的上面传出来一声声单调的蝉鸣,无休止地重复着,令人更加烦闷。
士兵们一个个赤着膀子,皱着眉头坐在营帐旁边,身上留下很多被蚊子叮过的痕迹。
下午两点三十五分,一匹浑身是血的马歪歪斜斜地冲了过来,马上的侦探兵一路大喊着:“有敌军!有敌军!”后背赫然插着两根箭,鲜血一路洒落下去。
百无聊赖的士兵们先是一愣,接着,刚才还东歪西倒的士兵们如梦初醒,以最快的速度穿上盔甲,持起武器,自动列队,等候着杰伦的命令。操练场上鸦雀无声,刀戟整齐,错落有致,与几分钟之前还一片混乱的场景完全判若两样。这样高效率,也怪不得杰伦对他们休息时那副散漫的模样,完全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了。
杰伦从营帐里一骨碌地爬了起来,连盔甲都没有穿戴,就翻身上马。马尼罗则光着上身跑了出来,一边还穿着衣服。
“行了,慢慢来,敌军没有那么快到这里的。”杰伦看到马尼罗那副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现在连马蹄声都还没听到呢!急什么急?”
“哦,杰伦将军,你这副样子是想去打仗还是要去散心啊?”马尼罗一边系着纽扣,一边陪笑着说道,“既然时间这么充足,为什么你不穿好盔甲再出来呢?”
“我是主帅,站在后面发号司令,他们不可能对我造成任何伤害,我穿不穿盔甲都无所谓。天气这么热,不穿也罢,不穿也罢啊!”杰伦一副笑吟吟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即将要面对敌人的人。
“杰伦将军,难道你就不怕给冷箭射到吗?”
“我不会被箭射到,绝对不会!”杰伦语气非常坚定,他觉得上一次在战场上没被基欧二王子沃尔根杀死,就可以说明自己永远不会给人杀死了。
“真的?”马尼罗诧异道,在他的印象中,杰伦可算是很谨慎的,“我也算是第二号人物了,那我不是也可以不穿了?”
“随便你,这是你的自由。等一下我派你去冲锋!”杰伦笑了笑。
“那我还是穿的好。”马尼罗低着头,“前几次都是我们进攻卢美尔的,怎么这一次他敢来进攻我们?搞不懂为什么他突然这么有勇气的?”
在此之前,杰伦的军队已经跟卢美尔打了好几场仗了,结果杰伦并没占到什么便宜。
“风水轮流转嘛!”杰伦一脸的平静。
※※※
下午两点五十五分,闷雷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连大地都在微微地震动,风吹动着乌云,天空上的气象瞬息万变。
杰伦坐在马上,一动也不动,眼睛望着卢美尔军队卷起的一大团灰尘。对于打仗,他早就当家常便饭了,以前刚开始指挥军队打仗的激动和不安的心情早就没有了。现在他打仗,纯粹是在享受过程所带给他的愉悦。至于能否取胜,杰伦曾经对马尼罗这样说道:“以我现在的实力,有可能败吗?”
下午三点整,卢美尔的部队终于出现了,人头攒动,阵形竟然也是十分的整齐。左右两侧分布着骑兵,中间则是一只手持着盾牌、一只手拿着武器的步兵。
“前排的士兵,蹲下!”杰伦大声发出号令,“后排的弓箭手随时准备发射。”
传令官们立刻四处奔驰,把杰伦的命令传达给各个角落的士兵。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很快就依照命令列好了阵型,所有的士兵都紧绷着脸,两眼直瞪着慢慢移近的卢美尔部队。
“骑兵一律到两侧集中,左侧要比右侧多出五万骑兵。”杰伦又大声发出命令,他的命令很快就又得到了执行,骑兵们一个个剑拔弩张,蓄势待发。
“为什么左侧要比右侧多五万骑兵?”趁着这个空儿,马尼罗问道。
“每次进攻都有其侧重点,我估计卢美尔的主要兵力是在右侧和中间,左侧相对薄弱点。只要我们打败了他的左侧,他的军队势必人心惶惶,要打胜仗就容易多了。”杰伦说道。
“杰伦将军,你怎么知道对方左侧的兵力相对薄弱呢?还有,如果他的右侧和中间在我们的左侧打赢了他们的左侧之前,就赢了我们的右侧和中间,那我们还有何胜算可言?”马尼罗继续问道。
“左侧是山丘,右侧和中间相对来说较为平坦,所以肯定是右侧和中间的士兵要多一些了。”杰伦说道,“至于后一个问题,我可以这样回答你,一定是我们先赢,因为他们对我们一点都不了解,而我们已经对他们的老底摸得一清二楚了。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谁赢谁输,其实早已注定了。”
“属下佩服万分!”马尼罗用敬佩地望了望杰伦,内心却是犹疑不定:吹牛吧?搞不好又像上次一样被围困在一座山上。
※※※
“天啊!怎么会这么整齐?”卢美尔在阵中,喃喃自语道:“而且还这么快?”
他的军队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而对方是在距离大约五里的地方才发现自己军队的行踪的。几十分钟之间,竟然已经排列得整整齐齐,这是一支多么可怕的部队啊!
卢美尔的士兵们大多脸色苍白,心脏“嘭嘭”乱跳,神色十分紧张。他们大多只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既想杀人,又怕被杀的心情在他们的脸上表露得很是明显。
“冲!”卢美尔大手一挥,两侧的骑兵迟疑了一下,紧接着,便如同决堤的河水般涌了过去。
此时,杰伦的军中,无数弓弦悦耳的声音几乎在对方发动冲锋的同一个时刻响起,漫天箭矢向着卢美尔的骑兵急速射去。
“我的手中了一箭,我要回去养伤!”
“我的屁股中了一箭!”
“胡说,你往前冲的时候屁股居然还能中箭?”
“箭是从背后落下来的嘛!哎呦!哎呦!”
乱纷纷一片吵声闹语,前排的卢美尔骑兵应声倒下,在地上四处滚动,后面的继续前赴后继地踩踏着地上的身体冲了过去。
※※※
“四王子,敌军似乎已经有所准备!”卢美尔最得力的助手卡尔维诺面带愁容。
“那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卢美尔居然是一脸的微笑,“杰伦是何等人物啊!又怎么可能毫无防备呢?”
“属下斗胆,照这样的形式发展下去的话,四王子,恐怕吃亏的将会是我们!”卢美尔躬了躬身。
“不管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也一定要冲破对方的防线!”卢美尔语气坚定。
“这样玩?”杰伦望了望战场,不禁意兴索然,对手居然采用这种自杀式的办法,使他觉得很没瘾,“冲到这里来恐怕他的兵力也损失不少,士气大减了,这也叫打仗?简直是在开玩笑啊!”
不过,卢美尔命令一经发出,也不会再有收回的可能了。随着一声声进攻的号角吹响,穿着金色盔甲的骑兵们继续冲锋着。
“步兵跟着上!”卢美尔又大声命令道。战争还没有正式开始,他却已经决定孤注一掷了。
潮水似的士兵汹涌而上,骑着马站在后排的杰伦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卢美尔步兵头上飘扬着的旗帜,还有身上穿着的黄色衣甲。在队伍的上空,他们的武器闪烁着一片亮晃晃的反光。
“这样还有点意思。”杰伦暗暗道了一声,“这才是前一阵子和我杰伦打成平手的卢美尔。”
“骑兵们,冲!”杰伦大声嚷道。他知道再不命令骑兵们冲过去,而光是用弓箭来射杀和阻挠对方前进,结局就很可能是先赢后输了,因为自己这一方在气势上已经弱了半筹,一支没有冲起来的的骑兵比起一支已经冲锋的骑兵杀伤力何止低了一倍?
弓箭早已自动停下,两支敌对的骑兵迅速接近。战场上呈现出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两支骑兵触碰到一起。风声四起,刚才还把天空笼罩得严严实实的乌云竟然全都被吹得散了开去。太阳无遮拦地直射下来,地上的烟尘越来越浓重,呛得马匹也昏头转向,士兵们则一个个满头大汗,呼吸急促,鼻翼在紧张地翕动着。
“呜!”又一声沉闷的号角声响起,卢美尔的骑兵们和杰伦的骑兵们都迅速笔直地端起了长枪,预备着即将到来的碰撞。他们的手都忍不住在微微颤抖,脸色煞白,大家都明白,这样的对攻,根本就没有闪避的可能性,只能是迎头而上,生死几乎完全是看运气而定。
卢美尔从小就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一件事情只在没有做的时候才会使他担心。而现在,他一脸的平静,他觉得一切都已经就绪了,没什么好担心的,就看士兵们在战场上的发挥了。
“杀!”两支骑兵终于绞杀在一起,许多长枪横空刺了过去,贯穿了士兵们的胸膛。有两个士兵竟然是在同一个时刻向对方刺了过去,然后又同时中枪,长枪当胸而过,他们一起跌下马去,在地上紧紧地贴在一起。他们杀死了对方,在最后的时刻却紧紧拥抱在一起,仿佛是表示着他们已经达成了和解一样。不过,他们脸上仇恨而狰狞的神色仿佛是在预示着:他们并没有化敌为友,即使是到了地狱,仍然要继续战斗,决出个你死我活。
这样一轮冲击之后,惯性的超强冲力已经消耗完了,骑兵们纷纷放下长枪,从腰间抽出更加有利于近身肉搏的大刀,朝着四周大肆砍杀。霎时之间,一片片血肉横飞,鬼哭狼嚎般的声音彼落此起,缭绕着整个战场,没有休止。与此同时,两支军队后面的步兵也都已经逼了上前,持着长枪加入了战团。
到了这种时候,战争几乎完全失去控制了,士兵们都在身不由己地搏杀着,丝毫不知道也没有空去想结局到底是谁赢谁输。他们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杀死对方,就会被对方杀死,所以要杀死对方,杀!杀!杀!
卢美尔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看着自己的士兵不断地倒下去,哀叫着,他几乎没有任何不忍。“绝不后退!”他心想,“后退即是前功尽弃,我的士兵在死,对方的士兵也在死,大家都是一样的。所以,绝不后退!”
一颗颗头颅在地上滚动着,阳光照着这些蜡黄的脸蛋,显得十分可怖。苍蝇居然在乱军之间乱舞不休,仿佛它们也像鏖战中的士兵们一样失去了理智,只顾叮着那些尸体上面的血迹,吸取着它们需要的营养。
“预备队,上!”预备队现在已经成了杰伦手上屡试不爽的奇兵。
“怎么对方的人那么多。”卢美尔的士兵们惊恐地叫了出来,“还又出来了一支军队。”他们大都两腿颤颤,几乎想丢下武器,脱去盔甲,转身逃跑。但是,他们也早已知道卢美尔的手段,谁要是胆敢临阵脱逃,势必会受尽世界上最严酷的刑罚痛苦而死;而谁要是英勇抗敌,被卢美尔发现了,也必定会重重有赏。在他们的眼中,卢美尔是一个赏罚异常分明而且喜欢走极端的人。
卢美尔依旧呆呆地看着战场,对士兵们惊恐的叫喊声充耳不闻。他心里十分清楚,现在还没有真正的决定胜负,即使己方死伤要更重一些,但还有挽回的机会。只要有这样一丝机会,他就绝对不会放弃,这也是他的习惯之一。而且,他具有足够坚韧的神经来承受战场上发生的一切,他固执地相信他的士兵也应该有这样的精神,死、伤在战场上是最平常不过的。
“还不后撤?”杰伦在另一方暗自诧异道,“在自己军队的猛扑之下,对方的势头在不断地弱下去,要是照往常的情况,对方应该早就军心涣散,四散而逃了。以前自己的灭族仇人基欧二王子沃尔根是靠着后面设置强弓硬弩来逼使军队前进,现在看来,卢美尔则应该是靠平时在军中树立的威信来让士兵们前进的。很明显,卢美尔的境界比他哥哥要高出很多。”
血气也越来越浓重,在人群中间,竟然浮现出一层红色的雾气,使士兵们本来就不顺畅的呼吸显得更加急促。风把附近的树叶吹得“哗哗啦啦”直响,却就是不能把这些凝重的雾气吹散。
“撤退!”卢美尔眼见自己一方已经完全没有取胜的可能了,便下令道。他的头脑足够冷静,绝对不是那种感情冲动的无用的家伙,只凭一股猛力,不管输赢都照样去冲杀。他知道军队必须不断地进攻才可能取得胜利,但在必要的时候,他也会退却。这个道理在他看来就好像人要工作,但必要的时候也要睡觉一样简单。
“四王子已经下令撤退了。”撤退的军号声接连响起,人们互相冲撞着,践踏着,到处是一片喧嚣的声响:“逃啊!快逃啊!再晚点就连命都没了!”
另一群人,杰伦的士兵则是喊着:“杀啊!杀啊!趁这个机会把他们赶尽杀绝。”铁蹄过处,血肉模糊;刀枪挥舞,人头纷纷落地。
※※※
“杀啊!”马尼罗也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嚷道。不过他只是做做模样,身体却一动也不动。杰伦不禁笑着望了望他,嘴唇动了动。马尼罗一接触到杰伦的眼神忍不住低下头去,手中的刀也放了下去,像一个害羞的小姑娘。他害怕杰伦让他也去冲锋,越是接近统一基欧的日子,他越是害怕自己会在战场上死掉。
“人死之后,万事皆空,荣华富贵就会成了过眼云烟,无法享受。”马尼罗经常这样想道。
“保护四王子!”卡尔维诺对着后退的人流大声嚷道。然后,他高高举起了大刀,刀锋在阳光底下,闪现出一道道美妙而耀眼的光线。旁边还有一个名叫爱尔兰的年轻人也默默地和卡尔维诺一起把卢美尔夹在中间。
美利斯特城,也就是卢美尔的大本营就在不远处,天空已经慢慢暗淡下去了,虽然太阳依旧发射出光芒,但一弯如同镰刀似的月亮却已经隐隐约约地出现在天边了。卢美尔的眼中依旧毫无表情,仿佛他像植物一样,永远不会动感情。他十分信任自己身边的这两个勇士,只要他们活着,自己便不可能有危险。他始终坚信着这一点,而这两个人也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到处是尸体和鲜血,惨无人道的杀戮与声嘶力竭的呼喊。一阵阵恶臭传入鼻孔,卢美尔皱着眉头,抽了抽鼻子,深深垂下头,继续策马而逃。他突然下意识地用力咬了咬下唇,脸孔上却依然一点表情也没有,额头在日光底下,显得十分光滑、洁白。
“四王子!”卡尔维诺大声叫道,“你和爱尔兰赶快先进入美利斯特城,我断后。”
“不,要进去就一起进去。”卢美尔微微一笑,慢慢挺直了腰,转过身说道,“我绝对不会让你们两个之中的任何一个做无谓的牺牲。”
“四王子!”卡尔维诺眼泛泪花,感激地鞠了一躬,他知道什么也不用再说了,只是继续默默地跟随在卢美尔身畔。
美利斯特城的大门早已洞开,卢美尔一马当先冲了进去,其他人也随之涌入。古老的城堡在战马和人群的践踏之下,地上的石板发出一阵阵轰响。
“好悦耳的声音!好漂亮的城堡!”杰伦挥军狂追之下,一边还说道。他话中的“悦耳的声音”自然是指溃逃的士兵们的惨叫。此时,天空上一朵云也没有,蓝得刺眼,美利斯特城沐浴在一片亮光之下,城墙由巨石组成,虽然年代已久,却仍然保持着光洁。也怪不得杰伦会赞叹说漂亮了。
“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在感叹着景色优美,我真替那些死去的人感到不值。难道在他的眼中,这样的景色竟然可以把死亡也都冲淡了吗?”马尼罗暗自想道,同时自认自己还是比杰伦有同情心一点。
※※※
“四王子,可以考虑关上城门了。”卡尔维诺见自己一方的士兵进来得差不多了,便大声提议道。
“我的士兵可以在战场上战死,但是,绝对不可以因为进不了自己的城门而被对方杀死。”卢美尔冷静地说道。
“对方的士兵很可能会冲进来!”卡尔维诺忧心忡忡,虽然他知道卢美尔一旦决定了一件事情,就很难被别人说服,但逼于眼前的形势,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卡尔维诺,你必须记住,军心是很重要的。如果我们不放自己的士兵进来,那么,以后谁替我卖命呢?”卢美尔说道。
“可是,这是特殊情况啊!士兵们应该都能理解。”卡尔维诺还是不死心,辩解道。
“没什么特殊情况了,就是如此。”卢美尔望了望卡尔维诺,“这是我的原则!”
“知道了,四王子。”卡尔维诺合上了嘴巴,再也不吭一声。
城门处一片混乱,刀光剑影,惨叫声此起彼落。混战之中,一匹战马被一个士兵砍掉了后腿,疼得拔足狂奔入城门。
“妈呀,连马都要踩人了。”附近的士兵撞得东歪西倒,一片狼藉。
“关上城门。”卢美尔见到自己的士兵已经全部进城了,终于大声命令道。
士兵们听到命令,忙不迭地关上了大门,而很多杰伦的士兵刚好想冲进去,一时不觉,来不及回头,被大门夹得脑浆迸裂,惨不忍睹。刚才已经冲进美利斯特城大门的杰伦的士兵更是不用说,他们都在顷刻之间,就被卢美尔的士兵风卷残云般一个也不剩地杀了个干净。临死时犹趴在城门边,仿佛在祈求着城门再度打开,好让他们离开这里一样。
不少卢美尔的士兵没有来得及进城,最终被汹涌前来的敌军劈成肉酱。
“是我的错,我的错啊!”卢美尔在城头看见,不禁泪水四溢,死人并不算什么,但如果那些士兵是因为自己的失察而死,则他就会深深地自责。而其实,这也怪不得他,在几十万军队之中要认出几个自己的士兵,本来就决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放箭!”卢美尔命令道。悲伤归悲伤,总归是要面对敌军来犯的现实的。
一阵阵浓密的箭雨向城门附近的杰伦士兵射去,那些士兵惶恐不已,纷纷后退不迭。杰伦在后面却是气定神闲,仿佛受伤的和被人射死的并非是自己的士兵,而是对方的士兵。
“过瘾,这样才过瘾,否则就一点悬念都没有了。”杰伦暗自想道。
夜幕渐渐降临,月亮越升越高,皎洁无比,杰伦突然很想打一场像上一次攻打卡纳瓦罗一样“美妙”的战争,也即是月夜的战争。
“隆隆隆”,随着一阵阵战鼓声响起,杰伦已经重新整理好阵形。骑兵们一律下马作战,变成了步兵,和原先的步兵一起准备攻城。城下人潮汹涌,却保持着比较平静的状态。
“冲!”随着杰伦的一声令下,在盾牌的掩护下,士兵们开始蜂拥而上。攻打美利斯特城的帷幕终于正式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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