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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莺飞草长。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春天。
松江,号称“衣被天下”,是著名的织染之都。同时,它靠近长江口,又是联系内陆和海外的一个大港口。由于占住了这两项来钱的地利,这里的街市异常的繁华,毫不逊色于苏杭等出名的富庶之地。
而此刻,在街上巡查的公人衙役异乎寻常的多,使得行人们都脚步匆匆,再没有心思徜徉于路旁林林总总的商家店铺。一干店家老板看生意清淡,都苦着个脸,却只敢在心里暗自抱怨。
望海楼是松江最大的酒楼。已经到了中午时分,本来应该人满为患的楼内,却只有楼上稀稀拉拉坐了七八桌客人,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和喧哗。
“喂,我说张掌柜”,一个打扮象是外地行商的中年人不解的问道,“今天这松江城里是怎么了,紧张兮兮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呢?”
被他称做“张掌柜”,一个年有四旬,长相富态的富商偷眼左右看了看,才凑近他压低声音说道:“陈掌柜的,小声一点,官爷们现在都紧张着呢!……你今天刚刚到我们松江,有些事情还不知道。我告诉你啊,在最近几天,我们松江城里出了一个‘飞鹰大盗’……”
“啊!”陈掌柜惊呼了一声,坐直了身子,待看到张掌柜不满的眼神,和周围人聚集过来的惊讶目光,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干笑了两声后,靠近张掌柜小声问道,“‘飞鹰大盗’,这个名字从哪里来的呢?他在这松江城里,做下了什么大案,搞得象是全城都惊动了似的……”想到自己因此肯定得在这里多勾留几天,他的话语里不禁流露出不满,声音也大了起来。
“嘘……”张掌柜忙把食指竖在嘴边制止了他,然后回头望了望,见大家都好象在对付各自面前的酒菜,而没有注意到他们,他这才心里一松,望向陈掌柜说道,“哎,老陈啊,不是我说你,你有时候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性子!要不是我们两家相交多年……”
“嘿嘿,张老哥……”陈掌柜赫然笑着打断了他,然后接回了原来的话题,“我往来四方多年,还没有听说这个‘飞鹰大盗’呢。他又是哪方神圣,在松江做下了何等大案呢?”
“嘿嘿!”张掌柜的胖脸上隐隐挂上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凑在陈掌柜的耳边说道,“这‘飞鹰大盗’啊,也是近期才出现的。可他一出手就不同凡响,接连盗走了本地两大富豪——沈、林两家的传家之宝。听说沈家的老爷子一急之下,还闭过气了呢。所以本府的孟大人大为震怒,限期缉拿此贼。”话到后来,他的嘴角似乎有一丝快慰的神情。
“嘿嘿,这样啊!”陈掌柜仿佛对“飞鹰大盗”的“英雄壮举”颇为赞赏般的一笑,随即又好奇的问道,“这‘飞鹰大盗’因何而得名呢?”
“听说,他每次盗了东西,都会在那里的墙上画一幅神俊异常的‘飞鹰’图案,所以大家就这么叫他了。”张掌柜答道。
“还有啊,他们两家丢了什么宝贝呢?”陈掌柜接着问道。
“本朝初年,应天府有一个‘沈百万’,你知道吗?”张掌柜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起了似乎毫不相干的事情。
“这个我知道啊!‘沈百万’的鼎鼎大名,何人不知,哪个不晓?听说太祖高皇帝要建宫殿,还要向他借银子呢!”陈掌柜虽然心头不解,但提起这本朝初年商界的知名人物,他还是兴致勃勃的说了起来。
“嘿嘿,你知道就好!”张掌柜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你知道他家为什么那么富吗?……嘿嘿,听说就是因为他家有一个‘聚宝盆’!”
“哦,这又是什么宝物呢?”陈掌柜带着不解的神情,识趣的继续问道。
“这个啊……”张掌柜眼里满是艳慕的接着说道,“听说有了这个宝贝,不管你放进去一点什么东西,那盆里马上就会堆满这种东西。比如你放进去一锭银子,就会出现满满一盆银子……”
“原来是这样啊!”陈掌柜两眼放光的叹息着,“有了这样的宝贝,也难怪他的银子好象使不完似的,人们叫他‘沈百万’了!”
“哎!”张掌柜含着惋惜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后续道,“后来,那个‘沈百万’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情,最后不知所踪……”话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又往四周看了看,再把身子往陈掌柜那边挪了挪,轻声说道,“听说,我们松江城里的沈家,就是当年‘沈百万’的后代子孙,所以……嘿嘿!”
“哦,原来是这样!”倾过身子凝神听清了这句话后,陈掌柜连连点头,一脸的恍然大悟,把身体也坐直了,可随即他又凑过去,似笑非笑的说道,“家里有了这等宝贝,那想不富都难啊!可是,他们应该把它收藏在隐秘之处,不该让人知晓……”
“嘿嘿!”张掌柜轻轻一笑,“他们家的确是把‘聚宝盆’收藏得好好的,外面人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象你老哥我,世居松江,都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家有‘聚宝盆’这个事情……”
“那……”陈掌柜脸上现出惊容,说话的声音都不是那么平稳了,“既然连你老哥都不知道,那这‘飞鹰大盗’又是从何处知晓的呢?而且……而且他还一击中的,轻松的把它盗走了呢?”
“哎!”张掌柜含义复杂的叹息了一声,“这……我就不知道了……‘飞鹰大盗’也的确神通广大啊!”
“对了,老哥!”陈掌柜随着他叹息了一回,忽然想起什么,又开口问道,“那陈家又丢了什么宝贝呢?”
“呃,哦!”张掌柜被他从对“聚宝盆”的遥想中拉了回来,愕然一声后,才接着答道,“据说陈家的传家宝是一副‘碧玉镯’。这镯子可保佑他家合府安康,代代生男……”
“张老哥”,见他对此知道得如此详细,陈掌柜不由微感诧异的问道,“这些都应该是他们家和官府严加封锁的消息,老哥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嘿嘿,这个啊!”张掌柜泛起红晕的胖脸上绽开了称心的笑容,连说话的声音也放大了一些,“本来这些事情,整个松江城都没有几个人知道,可出了这次的窃案,消息才慢慢泄了出来……我有一个远房侄子在府里当差,这都是他告诉我的!”
“哦,原来是这样……”陈掌柜释去了心里的疑团,视线落回到桌上的酒菜上,于是端起了好长时间没有动过的酒杯,笑道,“呵呵,我们一直顾着说话去了……来来来,老哥,我敬你一杯!”
尽管外表装做漠不关心,可始终竖着耳朵听着这边的楼内其他食客们,听到这个话,知道他们已经说完了“密闻”,于是都收回了注意,自己人之间开始了小声议论。楼内顿时嘈杂了起来。
“咚,咚,咚……”楼梯一阵杂乱的声响,好象是有一群人涌了上来。
待看清楚来的是谁后,张掌柜忙放下了酒杯,满脸堆笑了站起身来,殷勤的离座迎上前去,“呵呵呵,原来是李老总来了。来来来,到我那桌去喝两盅!小二,小二!快为李老总拿杯子来……”边叫唤着,他边拉着来人中领头的右臂,就要往回走。
“张掌柜的客气了!”那位穿着巡检官服,四旬出头,生得又高又瘦,满脸冷肃的汉子嘴里客气着,伸手轻轻把张掌柜的胖手推开,不为所动的说道,“下官正在执行公务,还请张掌柜包含!”说话间,他如鹰隼般的目光,开始一个一个打量着楼内酒客。
“嘿嘿!”张掌柜脸上泛红,尴尬的一笑,缩回的双手搓动着,赔笑探问道,“李老总,这……这案子有眉目了吧……”
“张掌柜!”李老总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说道,“这是官家的事情,闲杂人等就不必过问,以免惹祸上身!”
“这……”张掌柜的胖脸一下涨得通红,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陈掌柜见势头不对,忙走了过来,一边拉回张掌柜,一边欠着身子,赔着笑脸道:“李……李老总,小民不敢打扰您的公务……等您忙完了,还请赏脸来坐一坐,就当是我们给您赔罪……”
“那可不敢!”李老总虽然口里客套着,可眼尾都不扫向他们,依然用他那可以穿透人心的眼光扫视着楼内的人。
“你们是谁?快把路引拿出来给我们老总验看!”这时,李老总手下的衙役可能发现了嫌疑人,大声呼喝起来。
“下官公务在身,两位请自便!”李老总微一拱手,快步走了过去。
“您忙,您忙!”张陈两位掌柜见机顺势退了回去。
待走到了衙役们围拢的那一桌,李老总首先看到的,是桌上、地下,到处都堆着的空酒壶,暗暗敬佩他们的酒量之余,当他的眼光落到了那两个都喝得脸色红红,相貌陌生的面孔,特别是做仆人打扮的那人脸上时,他不由心里一动,顿生满腹的疑窦,暗道:“难怪他们都围了过来,他长得实在……”
只见主位上坐着的那个年轻人,着一袭青衫,戴同色四方平定巾,虽然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可带着醉意的眼里露出的却是落寞、伤感的神情。与他同桌的,是一位穿褐色交领短衣,头上随便挽了一个髻子,勾鼻巨眼的怪汉。
李老总心道:“这两个人还真是奇怪!那年轻人应该是一位读书的士子,可他怎么与仆人同桌呢?这个仆人长得……还真象一只大鹰……”
那位先前对周围衙役毫不理睬的公子看到李老总过来了,这才摇摇晃晃着起身淡然一笑,拱了拱手,问道:“这位是……?”
李老总忙收回自己目光,还了一礼,暗暗提起功力,向上扯动了一下嘴角,一板一眼的说道:“下官是松江巡检李挺。请二位拿出路引,给我们验看!”
“哦,原来是人称‘铁面判官’的李挺李大人,失敬……呃,失敬!”那年轻人一听李挺报出名来,态度客气了许多,边胡乱的在怀里掏摸着,边说道,“在下是南阳府士子……呃,刘晖,这是我的……我的……呃,随从鹰翔。我们两人的路引……呃,在此,还请大人验看!”
李挺也不多言,接过路引,仔细看了半晌,没有从中发现一点问题,心里暗道:“难道他们真的是出门游学的士子和随从?这路引倒是货真价实,不过……”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可是一时也抓不到他们把柄,于是只得抬头警告道:“本城出了一点事情,还望公子早日到别处游学才是!”
“好,好!”刘晖随口应了两声,一屁股坐了下去。不过看他的神情,分明不把李挺的警告放在眼里。
李挺也不再与他多说什么,扭头问道:“其他的人,你们都查完了吗?”待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对左右吩咐道,“那我们到别处看看,走吧!”等一群人到了楼梯口,走在最后的他想了一想,停下了脚步,回头说道,“……不好意思,打扰了各位的雅兴!”此刻,他的注意力更多的停留在鹰翔的身上。
楼上的食客们见他如此多礼,都忙站起身来回礼,七嘴八舌的说道:“李老总不必这样客套……你也是公干在身……”
李挺轻轻点了点头,最后瞥了鹰翔一眼,转身抬脚下楼而去。随着楼板连声响动,他如铁般的身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待来到“望海楼”的门外,李挺停下了脚步,抬头仰望着楼上,嘴里问道:“那两个外乡人住在哪里,你们有谁知道吗?”
“他们住在城东的悦来客栈里。”一个眉眼灵活的年轻衙役马上接口答道。
“哦?曹三,你怎么知道的?”李挺隐含赞赏的目光自然落到了答话者的身上。
“哦,是这样……”那曹三解释道,“老总您吩咐我们去查查客栈,城东那片就是我和小四子去的。我还跟您提起过,有一位外地来的士子,白天老是带着随从到处转悠,每天都很晚才回来。听客栈的小二说,他们是想找船出海……”
听到他的前面的话,李挺觉得精神一振,忙问道:“曹三,你确定就是他们吗?”
“恩,不错!”曹三肯定的点点头,“刚才听他一报名,我就一下想起来了——原来他们就是住在悦来客栈天字九号房,我们一直没有碰到的人!”
李挺又接着问道:“客栈的记录上,他们是什么时候来我们松江城的?”
曹三想了想,答道:“他们……他们来的时间不长,不超过十天。”
“哦,是这样啊……”李挺嘴里曼声应着,心里暗道,“你们来的还真是时候啊,正好就是我们这里发生窃案的前几天……而且,你们行踪诡秘……还有,那个随处的形象太象一只老鹰了……难道真是……”
一念至此,李挺沉声吩咐道:“曹三,我看他们都没有注意你,你现在就与小四子一起,换一身衣服到悦来客栈去,与他们的常掌柜说,就说是我吩咐的,让你们住在天字九号旁边。你们两个要给我好好盯着他们!”
“李总”,曹三凑过来小声说道,“您觉得那‘飞鹰大盗’会不会……”
“我叫你去,你就快去,多什么嘴!”李挺一瞪眼,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是是……”曹三再不敢多说什么,口里答应着,拉着一个年纪与他差不多,中等个子的衙役,赶忙跑了。
李挺想了想,又招过几个人小声吩咐了几句。打发他们走了后,他仿佛要透过楼板盯着刘晖他们一般,抬头望向他们坐的位置,心里暗自说道:“哼!既然知道我‘铁面判官’之名,还敢到我的地界来犯事,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哼,这回啊,我要盯死你们!只要让我找到证据,我看你们往哪里跑!……还想出海……”
“老……老总!”旁边一个衙役见他呆呆看着出神,不禁开口问道,“我们……我们要守在这里吗?”
“哦?……不用了!”李挺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后吩咐道,“我们不必在这里守侯,以免打草惊蛇……我们走吧,到别处看看!”说着,他又抬起头望了楼上一眼,才领先离去了。
“叮叮咚咚……”一阵纷杂的椅子声响,楼上的众人看李挺走了,又纷纷坐了回去,边交头结耳的说着什么,边不约而同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鹰翔。
“看什么看!没有见过人喝这么多酒吗?”鹰翔发现自己成了大家“观察”的目标。不由霍的站起身来,把大眼一瞪,厉声喝问道。
随着他凶狠的视线扫过,众人都觉得心头一颤,垂下了眼帘,不敢回望向他。不过在他们心里,这更加坐实了他的“罪名”。
“呵呵,鹰翔啊!”刘晖轻轻一笑,拍了拍他搁在桌子上,紧握得嘎巴嘎巴响的右手,温言劝道,“别……别去管他们。来来来,这‘望海楼’的‘女儿红’确实不错,我们再喝!”
鹰翔这才收回了摄人的目光,见刘晖似乎已经有了醉意,于是关切的说道:“公子,你……你感觉如何?要不,我们回客栈歇息吧!”
刘晖这时显出癫狂之态,右手高举着大号酒杯,左手把桌面一拍,在无数空酒壶的跳动声里,他含混不清的说道:“我……没醉!来,我们喝!”话音一落,他骨碌一声,就把那一杯酒倒进了嘴里,全然不觉至少有一半撒在了他的前襟上。
鹰翔见他真象醉了,忙按住了他伸出去抓酒壶的左手,过来搀扶住他,嘴里劝道:“好好,我们喝。不过,我们还是回客栈再喝吧!”
刘晖的身躯随着他的搀扶慢慢站了起来,口里还在嘟囔着,“喝,我们喝……”
鹰翔腾出一只手来,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扔到了桌上,架着浑身发软的刘晖,缓缓下楼去了。
一直偷偷关注着他们的人们,见他们走了,马上议论开来。其话题当然离不开城里出现的‘飞鹰大盗’,和鹰翔酷似老鹰的形象。
只有一位始终背朝着众人,独自占了一桌的年轻公子没有参与到讨论里,而是也扔下酒资,随着鹰翔他们俩离开了。楼内的这些人都在热切谈论着他们关心的话题,也没有谁去理会他。
几个月前,经过那场天雷,失去元丹的周楠化为了原形,被随之现身的何仙姑带回东海重新修炼。而刘晖却因祸得福——不仅得到了她的元丹,而且那两面先看来“无用”的小钟在天雷过后现出的字迹,就是云中子老神仙留简里提及的《先天真诀》!于是刘晖在解去云阳他们所中之毒后,特别是得知了鬼狐得去了虎鹰内丹,就立即辞别了众人,带着鹰翔回到了“玉柱别府”,抛开杂念,潜心修炼新得的功法。
直到半个月以前,刘晖才功成开关。他心头挂念着远在东海的周楠,回想起当时何仙姑所说,自忖功力大进,应该可以去探望她了,于是带着同样修为更上一层楼的鹰翔,来到了濒临东海的松江,想要觅船出海。却不曾想,他们找了近十天,船家们听到他们要去的地方,都推说风险太大,没有一个愿意载他们的。
一时苦闷之下,刘晖就带着鹰翔一起,来到了望海楼里自顾自以酒浇愁,浑然不知他们已经成了“飞鹰大盗”的重要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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